沉默巨著(46)
他的理智被疼痛中诞生的愤怒冲散,李检蓦地竭力前倾了上身,不顾一切地抵着脖颈上钳制着的虎口,把纤瘦的颈子更深地送入他手中。
或许是因为严历汌在这一刻倏然松了下手,又也许是李检求生的本能太过强大,让他拥有了前所未有的力气。
李检猛然反踹了严历汌,两条手臂前抻着,白又瘦削的小臂从衣袖中露出半截,绷起线条干净的筋骨。
“咚!”
严历汌倒在沙发下的地上,李检瞠目圆瞪,眼底润出一片血红,额角暴起介于青紫之间的血管,他狠狠咬牙,掐上严历汌的脖子,俯身低头时,下颌绷出清癯却细腻的线条。
“我不知道你们在说什么!”李检毫不犹豫地重重撞上他的额头,颅内在撞击中回荡着久久的震颤,他声嘶力竭地低吼:“你他妈听得懂我说的话吗?!为什么总这样对我!”
“我不知道那个手机在哪里!”
“我不记得发生了什么!”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李检情绪激动地几乎到了歇斯底里的地步,他的咽喉仍旧覆着微凉的手心,声音听起来有些嘶哑。
他控制不住力气地更用力地掐住严历汌的脖颈,感受到突起的喉结就顶在手掌最中心的地方。
脖颈上钳制着的手很快便小了力气,严历汌维持着的面具裂出一道碎痕,英俊又苍白的脸颊在缺氧的边缘迅速胀红,一呼一吸都变得分外绵长。
有几滴血从李检的额角滴下,啪嗒一声很轻的响动中,严历汌本能地眨了下宽又薄的眼皮,李检的血落在他的右眼上。
两人额头相抵着,鼻尖顶了鼻尖,眼睫轻触眼睫。
浅褐色的眼睛深深望着黑沉的眼眸。
李检声嘶力竭地释放出所有压抑着的怒火与惊怕,半张着嘴唇,大口大口地喘息起来。
房间关着灯,但窗帘是被拉开的。
几乎就在李检翻身把严历汌压在身下的那一刻,沉黑的天幕闪起久久的电光。
轰隆——
闪电似金蛇,钻进窗户,短暂地骤亮了房间一角。
光落成倾斜的冷刃,贯穿着横插入李检与严历汌交叠起伏的身躯。
空气中,微尘与地毯被震荡出的纤毛游动在透明的氧气海。闪电后的轰鸣接踵而至,隔了沉厚的石壁,这些浮尘被震颤,上下起伏在无色的深海,闪烁着盈盈的光泽。
其中一些落在了李检鼻尖的那颗痣上,像一只振动翅膀的蝴蝶曾短暂地停留。
严历汌彻底放开了李检脖颈上的双手。
长臂被厚实的布料包裹着,重重垂落。
严历汌在窒息中呃哑着开口:“现在杀了我,不然我会杀了你。”
随着他放开的力道,李检的手指也倏然放开,但他仍旧警惕着严历汌,细又柔韧的手指轻搭在他脖颈,没有完全移走。
手下苍白的脖颈上浮现刺目的淤红。
李检的胸膛急促起伏着,又缓缓深呼吸了几下,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别开眼,随即扯动了脖颈的掐痕,有一瞬的刺痛:“我不会杀你,也不会让你杀人。”
“我们都冷静一下吧,”他放轻了声音,“我认出你了。”
“是你吧,”李检突然短促地停顿了一下,声音更低了些:“小汌。”
严历汌投了捻有丰厚鱼饵的长线想要吊起李检,李检同样掷出一杆细线,搅浑原先清澈的湖水。
雷声远去了。
随着他话音落下,迄今十八年,都未曾从李检口中听过这两个字的严历汌眼瞳蓦地一缩,本能驱使着仰头望去。
李检有一双很矛盾的眼睛。
那是一双狭长的、明亮的、最应当多情的、浅褐色的眼睛。
但是因为眼睛的主人,现在这双眼睛是眼尾上行的、湿漉漉的、充满疲惫与悲伤的。
李检见他没有搭话,顿了顿,便继续说着:“我在医院看到我的病例,我已经31岁了,你是什么时候找到我的?要不是他们今天叫你的名字,我都完全认不出你了。”
或许是想到严历汌小时候的样子,李检的眼睛里稍稍放松了一下:“你长高了,还减肥了,跟小时候一点也不像了。”
“这么多年……”李检的喉结极轻微地颤抖了一下,被他克制住,嘴角微微笑了:“你过得还好吗?”
这些话,即便是四年前知晓了严历汌就是小汌的李检都没有对他说过。
那时候他们总在逃避。
李检在逃避伪装出爱他的严历汌,严历汌在逃避李检对他完全的爱。
以至于直到现在,他们在这个并不适宜,相互算计的谎言中,说出了本应重逢后互道出的,最纯粹、最直接的问候。
严历汌呆了呆,李检觉得他可能仍在判断自己是否真的失忆。
随后,严历汌舔了下略干燥的嘴唇,听上去带了点无措。
他没有回答李检的问题,却问:“你呢?检哥。”十八年不见,你过的好吗?
如果一开始的时候,22岁的严历汌可以坦荡地这么问25岁的李检就好了。
李检淡淡抿起嘴角,耸了耸肩:“算不上很好,但也不坏。”
不过他随后想到那张23分的卷子,出神地笑道,话语间有年轻时的无畏:“我高考数学那么低,估计18岁的我挺煎熬的。”
紧接着,他想到了屋里的李赢,低下头,对上严历汌的眼睛。
李检的声音其实算不上清亮,反倒很低,与严历汌这样的男低音不同,他的嗓音要带着更复杂一些的沉。
李检道:“可能我后面混得也挺不好的,我该不会成了单亲爸爸吧?”
不等严历汌回答,他紧跟着说:“其实我不喜欢孩子,小孩子都太吵,我又那么喜欢安静,对小孩没什么耐心。不过你小时候就很乖,我刚才跟他玩,他跟你挺像的,也不喜欢吵闹。”
“他也圆嘟嘟的,”李检想到李赢酣睡时总习惯侧了一边的脸颊,把自己陷入柔软的枕头,被压鼓的软肉,他一边说着,一边彻底放开了严历汌脖颈上的手。
衣袖外露出一截细韧的手腕,腕骨突起着,能看到露出手臂的纹身。
在地上撑了一下,又从严历汌身上站起身,李检才笑着低头看了他一眼,把修长的左手递到严历汌面前想要拉他起来:“怎么跟你那么像?”
31岁的李检,借用17岁的李检说出了他想对29岁的严历汌说的话。
严历汌的右手情不自禁地握上他的左手,李检往后用力退了半步,把他从地上拉起来。
但严历汌却没有松开他,已经迈开腿的李检愣了一下,被他拽着没有走成。
李检垂了目光下去,视线落在他们交握着却未相扣的手上。
目光顺延着他左手显出的纹身滑下,又攀上严历汌抻出半截的右手,那里也有冒了头的、黑色的刺青。
在短暂的沉默中,严历汌开口了。
“孩子,”他握紧李检的手,声音很低,“是你生的。”
李检弓垂下去的脖颈僵了一秒,严历汌误以为他是愣住了。
他甚至已经想要相信,李检是真的失忆了。
他们仿佛沉浸在了这场由被告与原告双方,共同营造的、心照不宣的回忆之中,重演了他们十八年后的再次相逢。
“我生的?”李检缓缓抬起头。
严历汌对上他的视线,看不出多少情绪,只有一双黑碌碌的眼睛格外得沉。
李检好像猜到他的回答了,抿住了嘴唇,但下一刻又被另一双稍干燥的嘴唇打开了。
雨仍旧下着,水声不断。
李检不知道17岁的他会如何应对29岁的严历汌,他动作僵硬了一下,抬手想要把严历汌的肩膀推开。
严历汌更强硬一些地压着他,不断朝后退,一直到李检的脊背抵上墙壁。
他们退无可退的时候。
严历汌一只手放在李检腰后,另一只手伸上来,覆盖在李检的下半张脸和一侧的脖颈上,指腹剐蹭到颈部,牵动了惊痛的神经。
李检下意识想要转过头躲开他的手,却被严历汌误以为要躲开他的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