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巨著(49)
李检点开视频前下意识看了眼轿车前座与后座之间严密阻隔的挡板,静音播放了视频。
视频里他家像被人洗劫过一样,全部的橱柜都被人翻开,东西散乱在地面,画面剧烈的晃动间,还能看到地板上凝结着李检被人袭击那晚流下的血。
这绝对不是他遇袭前的样子。
李检心口重重跳了一下,在住院期间还有人去过他家。
张清举着手机来到二楼。
毫不意外的,二楼的每一个房间,甚至连厕所马桶后的抽水盖都被人打开过。
紧跟着张清走向他说的储物间。
三个大箱子交叠着落在一起,里面的东西都被人倒在地上,里面还收着四五个相框,也一同掉在地上,玻璃碎了一地。
有一张照片不知道从哪个犄角旮旯里飘出来,反在地上。
张清把照片捡起来,对着镜头展示了一下。
视频在这张照片上结束。
那是一张边缘微卷,鲜艳的模块已经褪色的彩色相片。
相片上是13岁的李检站在一棵大树旁。
李检对这张照片没多少印象,可能是夹在某本书里的,但他四年前收拾父母遗物的时候没有翻找过那些东西,只是带回家堆在一起,把它们锁在一个房间。
后来搬到现在的房子,不过是把那些东西搬到另一个地方继续锁上。
直到李赢在家学着走路时,握着门把跑来送给他,李检才因为坏掉的门推进了那个房间,彻彻底底地把父母的遗物整理了一遍。
但李检收拾的时候没有翻开过里面的书,也就没有发现这张照片。
不过或许是照相的人没拿好,不单有些歪斜,而且拍照时显然出现了聚焦错误,李检的脸是糊掉的,焦点对准一旁的老树。
与画面背景中其余树比,这棵树不同的是,已经断了,成了一截巨大的树桩,露出一圈又一圈深浅交叠的年轮。
这是什么时候拍的照片?
李检淡淡蹙起眉毛,他握着手机的那边手肘曲起,靠在车门上,另一只手用手指重重揉着太阳穴。
李检认出这棵树后的建筑是当时他们搬来嘉青时租住的廉租房。
照片上的树是断的,显然是在严历汌杀人之后。
但他还是一点也想不起来。
小时候,家里一直拮据,李检不记得父母买过或带回家过相机之类的东西,他们全家的合照也只有来嘉青前在县里的照相馆花40块钱拍的一张。
疼痛从发缝间由额前蔓延向后,连带着眼球也跟着被刺痛。
不敢再去回忆,李检赶忙把视线从手机上移开,落到窗外。
车子稳速行驶在高架桥上,靠在边缘时,能看见下面不断后移的路面与楼房。
绕过某个弯口,一片稍矮的居民房出现了,小区门前连着一排商超、水果店与日用商店。
就在这时,一家打印店的贴牌争先恐后地撞入李检的眼睛。
这是一家并不打眼,已经有些难找到的打印店。
不光有复印与打印服务,还提供证件照与低质的相片冲印,放在现在完全不值一提。
但十八年前打印店遍地的时候,只需一封邮件或彩信,便可以打印出照片,那么当年他居住的那片城中村的某处会不会也有这么一家打印店?
这突然让李检脑海中闪过零星的画面。
他陡然张了下眼眶,重新点亮视频最后的照片放大看了看。
而后,一个突如其来的想法浮现在李检心里。
这张照片有没有可能不是相机,而是用手机拍的?
当年父母共用的是一台并不能拍照的小灵通,如果这张照片真的由手机拍摄,会不会就是他们要找的那台手机?!
李检的心脏剧烈跳动起来。
难道手机真的在他这里?家里被翻成这样会不会已经被人拿走了?
不过李检下一秒便否定了自己的想法,如果手机真的被人拿走,严历汌昨天把他带回家后,严家的那些人不应该会对他穷追不舍。
线索再次中断。
岔路重分两道,要么手机仍旧下落不明,要么手机就在李检这里。
那么问题就来了,为什么严家所有的人都没有思考过前一条,就连严历汌也笃定手机就在李检身上呢?
有了这个疑惑,李检立刻就点开浏览器搜了一下。
十八年前那个型号的按键手机已经是当年最创新的手机,内置了成熟的GPS芯片,在别的手机还需要通过拨打电话才能查询信号发出地的年代,这种手机只要开机就能根据GPS信号进行定位。
这说不通啊,他从来没在家里见过这个手机,更别提去要去给一台断电十八年的手机充电再开机了。
如果真的是捕捉到了GPS,严家的人究竟是怎么定位到的?
鬼使神差地,李检冒出了一个绵白的、神情寡淡的小脸。
他右眼皮狠狠抽动了一下。
李检握着手机的手放到眼前,手指翻飞着在屏幕上打了一行字,又被删掉,但随后又重新输入,最后发送出去。
【一把小剪刀:张哥,你下班后能不能再去我家一趟,帮我到猪猪的那堆玩具里仔细翻一下】
发完这句话,李检缓缓放下手机,他深深吸了一口气,捏着手机边框的指尖忍不住攥紧。
目光在减速的车子中看向窗外。
等待着他的是一栋分外熟悉的房子——
四年前,发生了一起十六人被害凶案的,李检和严历汌的家。
第33章
车子重新启动,发动机嗡鸣中驶离这栋与其余别墅相比,略显格格不入,幽绿藤蔓爬满矮墙的洋房别墅。
李检拎着行李仰头站在别墅前,下意识滑动了下喉结。
再当年带着张清把这栋充满噩梦回忆的房子砸碎后,李检就再也没回来过。
他确实也以为这辈子都不会回来了。
天沉得要命。
没有云层,光荒芜却稠密地投射在别墅外墙,曾经光亮透彻的玻璃,现今灰蒙、破碎。
房前有一片并不大的花坛,里面种有茉莉与浅色玫瑰,但此时早已被半腰高的杂草覆盖,贪婪地掠走土壤赋予的生命,不知道冬天过后的暖春是否还能开花。
风吹过来,像一只冷又硬的手,推着李检不得不迈动脚步,朝前走去。
围栏到别墅间还有一条小路,早已杂草丛生。
李检迟疑了几秒,垂下脸看到小路上有规律地匍匐下一簇连贯整条路的草,像是有人来来回回地走过,才踏出了路原本的形状。
有一种古怪的瘙痒在左臂划破刺青的位置出现。
那时候李检划得伤口算不上很深,但或许是没有时间,也可能是刻意忽略。由于没有给伤口处理的缘故,愈合地很慢,总会在肌肉的扯动间重新绷开血痂,血流出来又再次凝固。
以至于那道伤口长出肉粉的新芽儿的时间格外漫长,让本就不再平整的深黑刺青上,更显得破裂。
表层的新肉看似全然愈合,但内里的肌肉层尚且溃烂。
天气阴冷的时候,就会有一股难以言喻的攒动的痒,从划痕更深的地方,慢慢地、静静地,在那片纹身下的皮肉里发酵,而后一点点随着神经扩散。
李检身上其实有很多恶习,他是一个对伤痛刻意忽视到已经麻木的人,所以当他察觉左臂的痒时,其实痛已经先一步蔓延了全身。
铁门紧闭着,多了一层厚重的灰外,与四年前他离开时相差无几。
就连门锁的密码也没变过。
李检不露声色的表情看起来有些寡淡,目光沉默,和某些时候安静的李赢很像。
但与严历汌的面无表情又不相同。
嘎吱——
门摇晃着,李检很轻地把门推开。
外面很冷,屋里却更冷。
又因为窗户碎了,风光明正大地大肆掠夺了里面的温度。
有些东西即便脑子里可以不去想了,但身体还代替他记得。
李检条件反射地摸上一旁墙壁的开关,灯光刺目地爆炸。
一切都和过去相差无几,好像抹去上面那层厚重的灰,他们的时间就还留在那个时候。
李检静静扫过去,他扯了扯嘴角,但没笑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