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骗(79)
但喻年想起的却是曾经在那间小小的,逼仄的,煤气不太好的小厨房里,祈妄也是这样给他做夜宵。
每次是他跟祈妄夜间活动以后,祈妄对他简直是不知道怎么哄才算恰当,笨拙的,带着一点心虚地讨好他。
很多次,他赤着脚就跑出来吃夜宵,祈妄怕他着凉,总是默默蹲下去,帮他把袜子穿好。
他那时看着祈妄,总是忍不住笑。
他觉得这个人真是奇怪。
明明看上去这样冷漠薄情,怎么谈起恋爱来是这个样子。
“好了。”
祈妄的声音打断了喻年的回想。
他抬起眼,发现祈妄已经端着夜宵出来了,番茄虾仁面装在漂亮的蓝色瓷器里,一点也看不出朴素的本质。
喻年坐在了桌边,也不客气,拿起筷子就先尝了一口。
“你不吃吗?”他问祈妄。
祈妄摇了摇头,“我不饿。”
喻年也就不再管。
他是真饿了,本来晚上就没吃什么东西,又是跨年出意外,又是去医院,刚才还高度消耗了两个小时,他三两下就吃完了半碗。
倒是祈妄,明明刚刚看着他吃夜宵,现在却不知道跑哪里去了。
但只是过了一会儿,祈妄就又回来了,喻年也没在意,心里还在思考吃完面他是留宿还是拔腿走人。
正想着,他突然感觉脚踝被人捉住了。
他一愣,低下头。
祈妄半跪下去,单膝及地,另一只腿屈起,手里拿着一双灰色的长袜,在帮他穿上。
见喻年看过来,祈妄低声解释,“这房子暖气好像不太热,我摸你的手有点冷,就去找了个袜子。袜子是新的,没穿过。”
喻年在意的却不是这个。
他放下了筷子,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就吃不下去了。
旧事像一块烧灼的烙铁梗在他的喉咙,让他食不下咽,又无法痊愈。
祈妄重新站起来,回厨房洗了手,想问喻年还喝不喝热牛奶,可等他再回来,却看见喻年红着眼眶看着他。
祈妄一怔,“你怎么了?”
他几乎是下意识把喻年抱了起来。
喻年以前在他怀里就显得格外瘦小,现在长高了,抱起来却也还是份量很轻,他甚至摸到了喻年手肘上突出的骨骼。
“你是哪里疼吗?”祈妄皱起了眉,一只手按在了喻年的胃上,“是胃又痛了吗?”
喻年却说不出话。
他说不出哪里痛,他浑身都在痛。
他应该把祈妄推开的,就像片刻之前,他还在思考自己是不是应该拔腿走人。
可他现在靠在祈妄怀里,却只能没出息地蜷缩成一团。
他想勒住祈妄的脖子,问他,你到底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你对我不好,就应该贯彻下去。
离开了我,就不应该再回来。
这样他就可以一直痛恨下去,会永远觉得这个叫祈妄的人可恶又卑劣。
可祈妄偏偏回来了。
像是从来没有离开他,还是当初的样子。
这让他痛得四肢百骸都在发出细响,像一具摔碎的人偶慢慢被拼合在一起。
他伏在祈妄的肩上,死死地咬住了嘴唇,他明明应该掐住祈妄的脖子,像一只索命的水鬼。
可到最后,他的手臂慢慢收拢,却只是抱住了祈妄。
他想,他果真是不该再跟祈妄见面的。
他就是料想到会有今天。
所以才不敢再让祈妄出现在他的生活里。
八年过去,他表面上威风凛凛,冷傲孤僻,可他内里毫无长进,还是那个被祈妄一勾手就跟着跑的傻子。
简直是可怜。
.
祈妄询问的声音遏制在了喉咙里。
虽然不知道原因,但他似乎明白喻年为什么会哭了。
他的身体僵住了,片刻后,却又轻轻地抚上了喻年的头发。
室内一片安静。
属于新年的喧嚣已经淡去,天地间只剩下萧索与冷清。
他抱着喻年,听着喻年压抑的泣音,只觉得一颗心也千穿百孔。
他有一瞬间的动摇。
他自以为是地想要弥补自己犯下的错,可是他得到出现,似乎只增加了喻年的痛苦。
喻年没有失控太久。
他擦了擦脸,从祈妄怀里坐了起来。
他还坐在祈妄腿上,两个人四目相对的时候,他红肿着眼睛,鼻尖也红红的,还像以前那个被欺负狠了就要哭的小少爷。
他问祈妄,“你听着,祈妄,这些话我不会总说。现在我问你,关于八年前的事情,你有没有什么想对我说的?”
他紧紧盯着祈妄,“没什么要跟我解释的吗?”
祈妄怔住了。
他抱着喻年的手臂无意识紧了紧。
他该解释什么?
说我当年离开你是被迫的,我没有收下那笔补偿金,离开的时候我带走的只有你给过我的礼物。
可不管喻年的哥哥姐姐在其中起了怎样的作用。
最终选择离开的人是他。
施加给了喻年漫长痛苦的人也是他。
他跟喻年之间横亘的问题,早就不再只是当年一场分手,而是这八年的别离。
也许把曾经的一切都说出来,他在喻年这里的罪责会轻一些。
可这又何尝不是一场绑架。
他没有收过补偿,所以喻年就要对他网开一面,原谅他的背叛。
是这样吗?
喻年跟哥姐的关系也好不容易修复,他又要作为一个刽子手,看喻年跟家里分崩离析吗?
更何况。
他跟喻心梨和裴照做过交易了。
他拜托喻心梨跟裴照,不要在喻年面前揭露自己千疮百孔的过去。
他不想让喻年知道自己曾经是怎样的一个人。
喻心梨和裴照答应了。
而现在从喻年的口吻中,喻心梨跟裴照信守了承诺。
他也无法单方面毁约。
祈妄的喉结滚了滚,久久说不出话来。
他一只手握住了喻年的手,指腹轻轻摩挲过喻年的指尖。
他想起宋云椿跟他说过的另一件事。
在他离开的两年后,喻年确实还在找他。
可是到了第四年,喻年就放弃了。
他给宋云椿留言,“如果有一天你能联系上祈妄,请帮我转告,说我放弃了,我不爱他了,也不找他了,这辈子我都不想再跟他见面了。”
宋云椿一开始还对他隐瞒,可是后来却还是说了出来。
这也让他在那之后的半年屡屡噩梦,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出现在喻年面前,机票买了无数张,却没有一次正常登机。
他低声对喻年说,“我没有什么要为自己辩解的,当初是我太不坚定离开了你,才造成了现在的局面。”
“这八年里我无数次对自己说,如果你过得很好,你有了新的生活,有了新的爱人,那我就不该不识趣地再出现在你的生活里。没有人应该被一段失败的初恋困住终身。”
“可你现在是单身,你没有伴侣,那我能不能得到一个机会。”
“我不是想要得到你的谅解。这八年太长了,我也知道我已经不是你记忆里的那个人了,你也许觉得我恶心,也许对我已经没有了旧情。
但是怎样都好,能不能就让我留在你身边,拿我当床ban也好,当一个呼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工具也好。
什么时候你遇见了新的人,不想要我了,你就丢掉,我绝对不会纠缠。”
这就是他仅剩的心愿。
这就是他所谓的“重新开始”。
他只想再陪喻年走一段路,如果喻年有一天终于能放下年少的阴影,把他跟过去一起埋葬。
那他也会甘之如饴,不加反抗。
喻年的脸色变得极为古怪。
他盯着祈妄,嗤笑了一声,“这就是你想跟我说的话?还真大度啊,随时准备好了退位让贤。”
他望着窗外,又想起他满世界找祈妄的那些年。
他几乎快把中国翻过来了。
他蹲守在C大的门口。
他看着每一个学子的脸,因为他记得祈妄说想考这里的大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