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骗(109)
这么多年过去,他还是清楚地记得他那一天推开门,看见坐在钢琴旁边的喻年的场景。
喻年像一束落在室内的天光,轻易就能照亮周围。
他甚至能记得喻年的钢琴旁边摆了一盆茉莉,浓绿的枝叶,暗香浮动,明明还没来得及开花,可是喻年望向他的那一刻,他却觉得茉莉花都盛开了。
他那时候绝不会知道他会与喻年纠缠一生,但这一点也不妨碍这一幕深深烙印在了他的心里。
直到现在,他望着喻年,也觉得他比茉莉更为柔软洁白。
他抬手碰了碰喻年的脸颊,像在触摸一朵花。
他说,“年年,我的曾经只能用劣迹斑斑来形容,我知道你会说那不是我的错,可是这些事情毕竟是千真万确地发生在了我的身上。
我就是长在这样暴力的家庭里,没有受过善良的引导,打架斗殴,欺骗隐瞒,我每件事都做过,所以你哥哥姐姐来找我的时候,我退缩了。
其实你哥哥姐姐真的不算是坏人,他们至今没有告诉你吧,我其实进过好几次派出所,留下了不少不良记录,以至于被学校停学。
我这样的人,这样的出身,这样的环境,跟一直被重重保护,天真乖巧的你,是真的无法相称的。我当初也才二十岁,我如果留在你的身边,就像你人生上的一个污点。我虽然远远离开了五达山镇,可是谁也不敢保证李伟成和罗颖佳会不会找来,你哥哥姐姐暂时还没有查到我的出身,可也许总有一天他们会知道。
哪个家长能容忍你身边是我这样一个人。
连我自己都不行。”
所以他离开了喻年。
喻年说得一点也没有错,当初离开的时候,他已经擅自决定了放弃他们两个人的未来。
他们不应该有未来,他这样劣迹斑斑的人,没有资格成为喻年的人生伴侣。
这就是他当年的想法。
祈妄看见喻年的眼圈红了,眼泪蓄满了喻年的眼眶,眼睫轻轻一动,泪珠就滚了下来,滴在了他的手背上。
明明讲述的人是他,可是他自始至终都很平静。
反而是喻年,眉眼里都是痛苦,嘴唇惨白,颤抖着说不出话。
他的过去好像变成了箭矢,尽数扎在了喻年的心上。
他抬手擦了擦喻年的眼泪,真是烫,把他的手背都要灼烧了。
他轻声说,“如果让现在的我再回到过去,我一定不会离开你,可是二十岁的我……我没有这样的自信。我是被李伟成和罗颖佳养大的,即使我不是他们的亲生血脉,我也遗传到了他们的冷漠自私,暴力偏执,很多时候我都会做梦,梦见我在梦里变成了李伟成,变成了一个酗酒,野蛮,暴力的人。
我一直不觉得我配得上你,直到现在,我也觉得你等我的那八年,太不值了,你明明有这么多选择。”
祈妄的手指停在了喻年的眼角。
喻年无声地淌着眼泪。
明明已经长大了这么多,变成了优雅从容的大人,风姿出众,举手投足都是魅力,可是喻年流着眼泪看他,总像是回到了八年前在江阳县民宿的那个夜晚。
这么多年过去,喻年始终没有变。
不管他有过怎样的不堪,不管他把自己形容得如何混账。
喻年永远想要靠近他。
祈妄说,“年年,是你让我知道,这个世界上真的有人无条件爱我。不管我是什么样子,不管我好还是坏,落魄还是风光,不都会爱着我。
我至今不知道我算不算一个好人,但只要你注视着我,我就觉得我降临在这个世界是有意义的。”
他十二岁望着河水,曾经想过自杀。
他二十岁发现自己亲生父母因为自己失踪去世了,也觉得人生仿佛一段望不见尽头的苦路。
可现在他与喻年相对而坐。
窗外冰冷湿润,雾气蒙蒙,这个五达山镇也还如他记忆里一样灰白而且死气沉沉。
他却想,如果,如果一定要从他的生命里找出意义。
那他前半生所有苦难,颠沛流离,透支了这样多的运气,也许都只是为了向上天交换一个喻年。
他凑过去,轻轻吻了喻年沾着眼泪的嘴唇。
咸涩的,甚至有点苦。
他轻声说,“你是我人生里最大的幸运。”
作者有话说:
我以为我发过了,救命
继续哐哐哐码下一章,明天再修改吧
第81章 爱与遗憾
喻年眨了下眼睛,眼泪更多地滚落下来。
他攥着祈妄的大衣,终于忍不住号啕大哭。
明明他不是亲历者,他只是一个遥远的旁观者,可他在这一刻却痛苦得说不出话。
他到底要经历过多少痛苦,要是怎样煎熬的前半生,才会让祈妄把跟他的相遇当作最大的幸运。
喻年过了许久才平静下来。
他也跟祈妄一样望着这栋残破的小楼,刚刚初来此地,他望着这里只觉得是一栋普通的破旧建筑。
可是现在他望着它,却像看着一个阴森的野兽洞穴,里面传来阵阵冷风和腥气,吞噬了祈妄的前半生。
他侧头望着祈妄,祈妄还是很平静,这一整天故地重游,祈妄都没有表现出太多的情绪波动。
就像过去的日子都随着李许阳这个名字一起死在了十四年前。
他咬了下嘴唇,犹豫再三,才低声问,“那你……怎么知道李伟成和罗颖佳不是你的父母的?”
祈妄沉默了一会儿,从怀里掏出他的手机。
他点进了一个相册,里面只有一张照片,他注视着这张照片好几秒,才递给了喻年。
喻年睁着通红的眼睛,定睛看去,随后就愣在了那里。
这张照片上有四个人,一对年轻的夫妻,怀中包着一个白嫩可爱婴儿,豆青色的小棉袄,蹬着一双浅灰色的小鞋子。
这对夫妇喻年从来都没有见过,可他能清楚地从两人身上望出祈妄的影子。
秀美清冷的妻子,鼻子和嘴唇跟祈妄简直一模一样,而旁边高大爽朗的男人,轮廓和眉眼分明就是祈妄。
“这就是我的父母,”祈妄的视线也停留在这一张照片上,他已经没有跟父母相处的印象了,但曾南岳说他们很爱他,他很相信,他对喻年说,“是不是跟我很像?”
喻年愣愣地点头,可他忍不住指向照片上的第四人。
这第四个人是个俊美得有些风流的男人,比那对夫妻还要大上一些年纪,可眼角眉梢都是轻狂桀骜。
“这是……”喻年震惊了,回头看向祈妄。
祈妄肯定了喻年的猜测,“这是我的老师,曾南岳,他是我父母的朋友。”
“这张照片拍摄在快三十年前,我父母三十来岁才生下我,而我老师比我父母还要再大一点。可就是这张照片拍摄没有多久,我就被拐卖了。”
这些后来都是曾南岳告诉他的。
祈妄说,“老师说,我是被人f子拐卖的。我妈妈是个植物学家,我爸爸跟曾南岳曾经在一起学美术,也是一个画家。我父母两个人相知相识,走到了一起。我出事的那一天,是保姆带我出去的,那也是快新年的时候,街上人很多,保姆一个没有看住,我就丢失在了街头。
从那以后,我父母每天都在找我,也无心工作,发动了能找到的所有力量,可是那个年代远不像现在科技发达,他们找了三四年,都没有找到我,在一次赶去外地的路上,双双出了车祸,去世的时候,还不到四十岁。”
“我……”祈妄说到这里,声音也逐渐转低,“我再也没有见到他们。”
终其一生,他都没有再跟父母见上面。
他长大了,找到了自己的家,可是那里也已经一片冰凉荒芜。
庭院里还年年有人打理,可是室内久无人住,已经像一座孤坟,走在里面只能听见自己的脚步声。
曾南岳说,他曾经在客厅里跟父母玩耍,也曾经摘过院子里的香橼,可他什么也不记得了。
他唯一有印象的,是在很小的时候,他似乎被温柔地抱过,面目模糊的男人女人开心地抱着他,叫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