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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上笛(23)

作者:长安长 时间:2019-02-11 21:12 标签:相爱相杀 游戏 武侠 虐恋 天刀

  唐笑之一时竟连失望也忘记是什么模样,只觉心中无力茫然,如枯烟飞尽,只剩余灰。
  “沈南风,无辜牵连,满寨残垣,你们果真连半分内疚也没有,果真是,好手段。”
  沈南风默然,心中黑海泛滥,但觉如临深渊,稍有不慎,便是粉骨碎身,“他们不死,我如何骗过青龙会这么久?”
  唐笑之猛一抬头,眼中三分笑意,七分恶毒,和当日一模一样,更多了一点背离的伤。
  沈南风心下一时惊痛,蓦然转头,望远处霜白一片,“唐笑之,”他认认真真念全了这个名字,三个字在唇齿间不知如何辗转环绕,带着点儿叹息般泄露出来,“你为无辜百姓求仁,而我,但为一身所执求义。”
  他忽然笑了,笑容温暖又疏离,“义不尽,仁何以至?”又说,“我明白你的意思——纵然不是死于我手,这场涂炭,依旧由这场计划而起。可倘若重新来过,我们依旧无法另寻他策。”
  唐笑之凝视着那张脸——苍白几无人色,仿佛只剩一抹残魂,即将飘然远去,又被无数执念捆绑着难以飞走。
  无数次,他觉得那个人,落到人间就是个错,想要牢牢抓住,更无半分可能。只有眼睁睁看他挣扎难平,看他遍染喧嚣,看他沉沉浮浮,再一步步紧紧逼着自己,生死为搏。
  巴蜀瀑雨,黄河风浪,一次一次相激,稍有不慎,就是阴阳两隔,对于自己尚且如此狠心,他又如何要求沈南风有更多一点慈悲?
  透过那张脸,他只看见了一片属于四盟八荒的茫茫——他是半个江湖人,对于大多数人来说,四盟八荒就是整个江湖所能立身的地方,就是——天下独白。
  于是心中焦灼成灰,意气难平,“以生者性命为饵,天下皆可为子,所行之处,化血化烟,尔等手段,与青龙会又有何异?”
  沈南风全身一震,眉眼杀意一弥,颊上熏红诡异,“自正月以来,边关不稳,契丹调兵,京师地动,战火未起,天地已怒。四盟为一援燕云,所耗者甚众。在你眼里,我等竟与青龙会无异?”
  唐笑之凝神看眼前雪花翻飞沉浮,只觉身如飞絮,茫茫尘世间,竟无法自主,“以唐家满船人命为饵,而他们——只怕还以为,那船上是他们要以命相护的东西。”一念至此,竟觉讽刺到可笑,“唐青枫不知道,师姐不知道,那满船的人,都不知道。这盘棋的手法,像极了一个人。”
  他心灰意冷般摇头,哪怕易地而处,无法有更好的方法,他也依旧无法认同这盘棋里的大义,更无法从控制和剥削的角度,高高在上地俯视这一方人命。在布局者的眼中,人命一粒一粒都是棋子,在各方势力纠缠的范围下,以最小的牺牲确保万无一失,以保燕云,以保苍生,他无法反驳一二。
  唐笑之从没有进入过江湖,只不过为了一个人,想要初窥刀光,可惜,一入江湖,看见远比世事难料的人心,纷乱纠缠。
  “道长,叶知秋,当真值得你追随至此?”
  说着不由一叹,如若他自己处于叶知秋的位置,一个偌大帝王州,三教九流之人,桀骜难驯之心,维护这么大一方江湖,管束这些江湖客,他无法做得更好,更无法成全仁义二字。
  沈南风静静站着,等唐笑之住口好一会儿,才缓缓道:“我自八岁上山,从未看过江湖,那时候觉得,天下不过手中书。而下山后,才恍然觉得,江湖皆碎。吾非侠,但求一法,以范天下。”
  他倦倦地看同样倦倦的唐笑之,双手在袖底紧攥成拳,“我自然知道,你们所想要的仁义,求全求圆满,求仁义求磊落,求一人之义,而后不明法度,自成一系,江湖之道,由此而乱。”
  唐笑之把玩着手里的扇子,那扇子精巧繁复,不知沾染了多少人的生死。
  沈南风尚垂着头,黑袍下微露的衣袖如锤捣了千遍的月光,旧得发寒。
  他整个人也是旧的,安静的,只有肩头两块傲立的骨头,像在雪里不折的松竹。
  这一方肩,从一开始就是瘦的,寡淡的,可也是这一方肩,上面背负了一个关于执与信的梦。
  唐笑之怅怅的,不知为何想起了唐家。
  唐家,唐门,正是因为庞大,所以更无法自由,更要以无数的法度去塑造一个百年世家的模样出来,去活成一个江湖眼中的名门正派,一个不会堕落的望族。
  所以父亲忧不得抒,母亲郁郁而终,而现在,却有人对他说,愿以一人之法,规范整个江湖。
  曾经唐二对他说,如果你觉得唐家的墙太高了,如果你觉得压抑难平了,那你就爬到墙上去看,爬到山顶去看——从上面看,你会发现,原来平日里那么高那么难以企及的屋顶,也不过小小的一方瓦而已。
  如果这儿的规矩太多,那么——就走出去。
  可是唐青枫,当真走出去了吗,而自己,又当真走出去了吗?
  从很久以前开始,他就在逃,所逃的,大概不是因为一个家族的规矩,而是天地间不自由,无以生。
  “以一人之法,定夺天下,这就是你们要的江湖?”
  沈南风摇摇头,又点点头,语气寡淡,“借叶盟主一句话,但求江湖,唯有雷厉风行之法,而无七尺乱世之兵。”
  两两相望,两两天涯。
  唐笑之想,他从唐家的大院里往外看的那个江湖,从来都是——自由。那是一整个天地可以欢愉,一整个红尘可以恣意,有人心如海,亦有侠者纵傲。
  那才是他所探寻而不得的东西。
  人在江湖,命如风沙,来去无凭,生死有命。
  以风为友,以沙为朋,以天为盖,以地为席。
  更有每个人的命运与性命,有每个人的意气和自傲。
  唐笑之眉头一挑,俊秀的眼里,如春冰初碎,一相望就胜却人间无数。可那贵气逼人的笑容里掩饰不住一腔锐利的傲然,“江湖——因有自由,而成其浩荡;因有仁义,而成其肝胆;因有侠气,而成其磊落。此心安处,江湖犹在。”
  沈南风伶仃站在风雪中,眼光平和,两人相对片刻,不知想起什么过往。
  梦里有余香,而尘世里,未尝有光。
  沈南风微微欠身一礼,于漫天风雪里,扭头就走。唐笑之眨眨眼,似是被雪迷了眼睛,那双黑石般的瞳孔,愈发灼灼逼人。
  “我的母亲,姓雷。”薄利的唇边挑出一个习惯性的微笑,看眼前的背影一僵,“所以我信你,便是真的信你。”
  雷家的霹雳弹,他从小就熟悉到无法再熟悉,那天巴蜀花树下,碧玉笛里,分明就是流落在帝王州的,叫做“谁家玉笛暗飞声”的弹药。
  唐笑之缓缓张开手,透过指缝,看见黑色道袍隐隐摇动。目光透过衣服,穿过沈南风的身体,不知落在何处。
  “所以啊,道长,我很明白,背负着无数人命前行,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滋味。你骗不了我。”
  大雪簌簌而落,转瞬淹没了地上的脚印。
  江湖独白,我自独黑,亦或是,江湖皆墨,我自独白?
  
我知南风意,南风可否,知我意?
大风呼呼从耳边刮过,飞雪与长风,冰山与老梅,他们两人的影子落在白茫茫大地里,如浮生倥偬、春秋淹忽。相对总无言。
沈南风仰首,雪光落在脸上,是一个清而远的迷梦。
冰雪的寒凉汹涌澎湃刺过皮肉,穿透了胸膛。
跨越千万年的冰川,带着狂风笼罩着整个世间,唯遮不住千丝万缕伤痛。
那句话,他曾经在梦里听过,可每每魂梦消时,他无法想也无法碰。
梦里那位富贵逼人的唐家公子站在三月三的暖阳下,说,道长,我相信你呀;
而今,万里冰雪中,唐笑之睁着一双黑不见底的眼睛,说,我信你,便是真的信你。
霎时间,风如利锥,痛得他再也站不住身子。
曾经辗转反侧、崎岖独行;曾经相对不敢相言,相逢总是血火…
这条路,孤零一人,向死而生,数月以来,更是双手染血。从下山开始,进退维谷、如履薄冰,不敢有一人能相托信任,他将自己藏在平静背后的汹涌黑泽中,却不知道那份被压抑的情绪何时会反扑席卷,如熊熊焰火,把他烧个一干二净。
寒风卷上三尺青空,冷得泛出铁锈味。
清瘦的孤鹤扑着惨白的翅羽,坠落到雪地上,发出轻微的声响。
宽薄的袖袍随着他这一跪,尽铺展在地,有冰渣被风卷着在布料上翻滚作响,一声一声,是刺耳的箭。
唐笑之慢慢蹲下身子,声音温柔缱绻,黑漆漆的眼睛穿过密不透风的雪粒,只消一眼,就能看到心底去,“道长……”拖长了的尾音带了些颤,携着风一起,将枯树枝头的落雪,吹得簌簌直落,“你有多痛,我就有多痛。”
初相逢,是刀光剑影,山花烂漫;再相遇,是冷月千山,万难回首;一路随江而上,沈南风步步紧逼,双剑过处,尽成尸山血海。
而沈南风,从不觉自己有半分半毫的错。他只会压抑所有的情绪,最终等到某一天,被内心挤压已久的所有黑沉,反噬到尸骨无存。
他眼睁睁看着沈南风连自己的命都不要,眼睁睁看沈南风越行越远,最终走上了一条和自己看似相同,又完全不同的路。
而今天寒地冻,唐笑之甫一思及巴蜀刀剑相交的一瞬,江畔以命为搏的一刻,仍觉手掌指骨滚烫如灼,无一处可安放心下中怒火与伤情。
“道长,藏了这么久,太累了。”他将真心尽付,又看那人步步紧逼,逼自己与他,生死相搏。
这岂不是世间最残忍又最无情的决绝?
每每想起,他时常恍惚,这位道长,对于自己到底有没有半分真心?若说无,小阁楼里春风荡漾,每每相逢,眼中一点残痛;可若说有,世人对于所爱之人,又何来这份“忍心”?忍心到几乎逼自己亲手杀了他,稍有不慎,便是前世今生。
沈南风身子颤得极为厉害,带着地上的雪,皆抖如乱云。忽而一个滚烫的怀抱把他圈到怀里去,顿时觉得周身如直火炭,烧得情绪都蜷缩弯曲。
不……不是他太烫了,沈南风模模糊糊地想,是自己太凉太冰了。
圈着他后背的双臂,带着无数的情绪,用惊人的力量把他环得越来越紧,直至听见关节抓紧的声音。
两个人的影子终于变成了一个。
天地苍茫,有风起,雪花飞上青天凌云,倏忽如梦。
漫天雪白中,两人一马缓缓前行。
沈南风独身坐在马上,看唐笑之拎着缰绳,在雪地里一步一步,走得极慢。
不知何处而来的风吹落云边的雪,轻飘难定。
沈南风看着那片雪,竟愣了一愣。
何处可消解,何处可寄托,何处可一往无回?
只怕关山难越,心字难解。
又或可问:我身何往?我身何付?我身,何寄?
唐笑之忽地回头,在消停的风雪里,灼灼凝看着那位道长。沈南风却似没有注意到,目光一动不动,只出神停留在雪片上。
他心中微叹,看沈南风一身黑色道袍,在漫天风雪里,如绘在生宣上一抹淡墨,笔下稍一用力,这人便化了、淡了,再也不见了。
心头一凉,竟是被自己想法惊了一惊,唐笑之猛地折回身,静静看了沈南风许久,直到他不得不垂下眼,又不得不抬起头,不得不相对而望。
如银光乍泄的声音流丽清澈,不知掀动过多少少女春闺一梦,可如今那声音流淌在秦川雪地里,锵然出一身萧涩,“天南地北双飞客……”
他说,天南地北双飞客。
曾经唐笑之在河灯边、在青楼里、在无边春梦中,从未想过何为相思、何为孤寒,何为求而不得。
只恨春宵过短,恨岁月太匆匆,可如今他半步入江湖,才真正识得情之一字,就要去明白相思苦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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