护崽何弃疗(39)
关心则乱,龙渊觉得警察处理危机的常识应该比科普宣传更靠谱一些,却没留意另外一个存在感没那么强的家伙正看点心似的瞪着他。
金鹏的动作堪称粗鲁,俯身一膀子蛮力挤开龙渊,将孔宣卷进自己手臂里。
龙渊不敢跟他争抢,生怕那截刀刃在孔宣身体里兴风作浪割破什么要命的部件,恼火地低斥,“你轻点!”
孔宣抬手想摸摸龙渊的脸,看着满手的鲜红终于还是在他颊边停住了,“你别怕,龙渊,不用害怕……”
金鹏呼地将他提起来,强烈的晕眩淹没了不知说没说完的话,让他不得不闭上眼睛对抗无尽的疼痛和难受。
金鹏抱着孔宣大步往门外走,龙渊下意识想跟上去,被英令一把拦住,“龙先生留步,交给我们就好了,那是他的……哥哥。”
大门咣当一声关合,龙渊仿佛置身于某种无形的漩涡之中,莫名的悲伤将他淹没。
如果不是地上还淌着尚未干涸的血,如果不是他满手满衣襟的鲜红,他简直不敢相信刚刚发生的一切是真实存在过的。
劳伯斯特颤着两根发须,摆着一双小短腿儿呼哧呼哧跑进来,入眼就是一片杂乱的血案现场。
“老天,哦,我的老天……少爷您这是伤着哪儿了?!”劳伯斯特恨不得一寸一寸检查他的皮肤,再用X光将他从里到外扫描一遍,捧心痛呼。
龙渊颓然跌坐在单人沙发里,摊着两手鲜红,“不是我……孔助理受伤了……”
“啊?”劳伯斯特脖颈转了个三百六十度,“他人呢?这么多血都是他一个人流的?”那够呛了啊!
龙渊像是终于恢复了思考,站起身,“我要去看看他,你叫上艾医生,让他联系几个腹部贯穿伤的专家,要快!”
“哎呦我的少爷!”劳伯斯特恨不得拦腰将龙渊拖住,“就算您去探病,也要先换身衣服啊。”
***
孔宣被金鹏粗暴地封住所有可能出血的动脉静脉,丢在英令那辆灰扑扑的破吉普后座。
英令大概是担心金鹏会对重伤患大打出手,哄着他去充当司机,自己留在后排照顾孔宣。
“殿下,这个桃木剑上的符是你画上去的吗?现在可以拔了吗?拔下来符文会不会失效?”英令比划着怎样拔刀才不至于溅自己一身血。
“拔吧,会失效啊。”孔宣抬手抹去唇边的血迹,整个人虚弱到快要散了似的。
“啊?”英令听说符文的效力会散,又不敢动手了,意思就是这剑一拔/出来,孔宣就要继续受到血契的影响。
金鹏狠踩油门,嗤了一声,“还等什么?拔啊,不拔他会死。”两害相权取其轻,这有得选择吗!
英令一听这话,二话不说啪地将桃木剑拔了出来,连个讲遗言的工夫都没给孔宣留。
孔宣被那一痛刺得浑身痉挛,好在金鹏把他封了个结实,并没有电影特效似的鲜血狂飙。
“然后呢?然后怎么办?”英令举着把桃木剑,留也不是丢也不是。
无论是上古神禽还是飞升的仙兽,都属于广义上“妖”的范畴,只不过多了个神格护持,心理上对这种降妖辟邪的玩意仍然嗤之以鼻。
孔宣将符文事先留在桃木剑上,也正是想利用它的这种特性临时压制血契。
孔宣颈间的珠坠忽然放出柔和的白光,缓缓从领口漂浮出来,倏地将英令手中那把桃木剑吸了进去。他幽黑的眸子深处再次泛起星点的血红。
“然后,我会将自己的魂魄封印七日,这件事不能给人知道,任何人。”
说完,孔宣疲惫地阖上双眼,似乎睡着了。他胸前那枚珠坠也缓缓沉落下去,眼底的腥红消散不见。
☆、041
魂魄这东西,不像手机,偶尔不带在身上固然很麻烦但也不至于搞出人命;更不像阑尾盲肠,不好用了就一割了之。
无论是神魔人,灵魂高尚还是卑微,都是个体生而为某个物种的必备部件,就像电子设备里的操作系统,删除之后会宕机。
“魂魄……也是封在这里面吗?”英令毕竟只是个千年小妖,见过的神兵法器不多,在他看来孔宣颈间的珠坠或许就是个便携的乾坤囊,平时装些鸡零狗碎的随身物件,还第一次见有仙座拿自己乾坤囊装魂魄的,装了还能倒出来么?
金鹏将车往英令的房子开,“那个东西,是龙渊给他的。当年那个小王八蛋被我捡到时,要不是躲在里面,早几万年就被我变粪了。”
这通解释充满了消化不良的厌恶,英令捏了捏鼻子。“魂魄封在这里头……那殿下他……”
英令看着身边熟睡的孔宣,那个高高在上恶名远扬的九重天大刺头,如今显得如此软弱又无害,只需轻轻在咽喉上一捏就能断气儿,像精致的瓷器般脆弱易碎。
金鹏从后视镜给他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肯定了他的猜想,孔雀明王这只精神上的冷血动物大概要休眠几日了。
这不是很好吗?大家都能松一口气,不必担心他到处惹事儿。
“这些天就让明王殿下留在我们那儿吧,你请个假照顾他,要不还是我请。”
他有些担心金鹏会一狠心将孔宣直接丢回雾灵山那个‘天牢’里,或者趁某人上门探病的时候一口给人吞了。
“嗯。”金鹏冷冷一哼,算是答应了。
“龙渊肯定会来,到时候你做个人好吗?”英令顶着雷给他打预防针,“怎么说也是你‘弟弟’的老板,面子上得说得过去。”
“你也看到了,刚刚龙家公寓周围那一圈圈守护镇宅的符文,拉得密密麻麻跟盘丝洞似的,咱俩进去都难……殿下一心要护着他,要是你趁机对付龙渊,他这些罪就白受了……别装聋,我知道你听见了,要走心,别当我放屁……”
想到那些孔宣不知烧了多少法力撑起来的符阵,金鹏就气得太阳穴突突跳,恨不得溯回从前将那颗臭龙蛋再往无间裂隙里踹几脚。
***
事实证明,英令的预防针打得十分及时。
龙渊几乎是带着一整个完备的医疗团队过来的,五六个腹腔脏器和外科领域的专家加上大大小小各种仪器,英令的三居室几乎要装不下。
一人分饰两角比当警察撵贼捉小鬼儿还累心,那边刚在金鹏面前唱完白脸,这边还得在龙总跟前扮红脸。
英令换上酱二代特有的土味儿桀骜不驯,杵在比他高出大半个头的龙渊眼皮子底下,鹰钩鼻扬起一个尖锐的角度,眼神冷漠。
“龙总倒是很关心下属嘛,就是不知道这么体贴的老板怎么就让好好的一个人在你面前伤成这样,我们警方随后调查应该还需要您多多配合。”
龙渊抿唇看向孔宣所在的房间,医生来来去去帮他做检查,英令的一番讥讽连他耳廓都没擦到就飘走了。
“怎么着?龙总是信不过我这个不差钱的朋友,还是信不过他相依为命的亲哥?”英令积极踊跃地赶人,余光盯着随时可能暴起咬人的金鹏,“要不是你带了一群白大褂过来,我还以为自己招惹到什么黑色组织了呢——”
“嘘!”龙渊蹙眉,一个眼角的视线都没分给他,“你太吵了。”
英令:“…………”
为首的艾医生走过来,“伤口处理得很干净及时,目前看没有生命危险,也不需要我们再做什么。孔助理失血有点多,后期恢复要尽量想办法补一补。”
龙渊提着的一口气放下来,让劳伯安排大家离开,转身对金鹏说,“我可以进去看看他么?”
英令心说,你不问我问他?那还看个屁,不给你扔楼下去都算你走运。
金鹏沉着脸,好一会儿才侧身让开一条路,英令连忙冲他比了个大拇指。
孔宣所在的卧室不大,朝阳,床就在窗边,摆设简洁。他身上染血的衣服给金鹏脱下去扔了,换上了英令之前帮忙准备的衣服。
龙渊在床边坐下来,看着孔宣被阳光晃得近乎透明的脸,失血让他整个人愈加苍白脆弱,发丝乖顺地垂在软枕上。
为什么呢?
龙渊轻轻握住他的手,那种从心脏不见底的深处泛出来的痛楚和不甘再次一点一点将他淹没。
他想,为什么不给我一个理由呢?为什么我很难过而不是很生气?
他们相处的这段时光,温暖和谐得匪夷所思,不是朋友,不是恋人,也不是正儿八经的老板雇员……总有一层似乎比这些都深重的关系,让他稀里糊涂地享受着,珍惜着。
直到,这些被清晨那一幕戳破,明明伤不在他身上,却疼在了他心上。
原来我是个情深意笃的人?龙渊想。
匆忙换洗的时候,龙渊在卧室里捡到一片白色的孔雀翎,没空细想这是哪儿沾来的,随手别在他床头的相框一角。然后他看到了孔宣落下的手机,界面停留在员工APP申请年假页,刚填了个七天,理由还空着。
龙渊的视线温柔扫过孔宣瓷白安静的面颊,心里不合时宜地翻起一个老旧的念头:我们是不是以前在哪里见过?
英令探头看了一眼守在床边定成雕像的龙渊,抬肘子捅了金鹏一下,用灵犀术问,“他说看到人醒了就走,怎么办,要不要临时给他加张床住下?”“还有,午饭点儿也过了,他是人,一顿不吃饿得慌,两顿不吃……会不会饿坏?”
金鹏黑一脸,臭不要脸想什么呢!还打算跟他眼皮子底下晃荡七天?
“让他马上滚!”
英令基本同意,孔宣缺魂少魄这段时间根本醒不过来,让这俩祖宗朝夕相对,他这房顶还要不要。
“龙总先回吧,你家大业大地总跟这儿守着也不太合适……”
“他是我的员工,又是在我家受的伤,我有责任。”龙渊站起身又是压迫性的身高,“他们两兄弟在您这里叨扰的确不太合适,如果可以的话,我那边有空置的公寓,还有24小时待命的医疗团队。”
这番话诚恳又诚恳,几乎是好言相劝的语气了,龙渊说话的时候目光接上金鹏的视线,觉得这事儿还得他这个哥哥点头。
金鹏:做你的春秋大梦!
龙渊自知希望不大,还是压低姿态想继续争取几句,就在话要出口之际,左腿裤管一紧,被一只手没什么力道地攥住了。
英令:!!!
金鹏:!!!
“醒了?别乱动。”龙渊俯身摘下那只手,也没舍得放回去,“感觉怎么样了,还疼吗?”
孔宣睁着眼看向龙渊,不知是没听见还是没听懂,对他刚刚的话毫无反应,纯粹就是用眼睛看着他,跟看一棵树一朵花没什么区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