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师是条鱼(7)
江殊殷心底咯噔一声:并非他们良心发现,而是全派上下惨遭毒手,可谓鸡犬不留。
沈清书斟酌片刻,缓缓道:“老乡亲莫非不知,这凤翎宗已经被人灭了。”
屋里顿时一片寂静,唯有风灌入破烂窗洞里的呜咽声。
这呜咽凄凄惨惨,宛如一个人的哭声,青天白日渗的人平白无故打了一个冷战,从头凉到尾。
老人空洞的眼睛涌出泪水,默不作声的哽咽起来,最后一手捂着脸失声痛哭:“天道好轮回,终于…终于也轮到这些恶人遭报应了!”
凤翎宗归属正道,从来是被高高捧起,不料终有一日,会被冠上“恶人”二字。
一时间,在坐的正道皆是默默无言,心情万般复杂。
江殊殷却突然冷冷笑起,极其讽刺狰狞的道:“正道?这就是所谓正道?”
陈涧芳紧皱的眉至始至终未曾平坦过,他本就乃正道中说一不二的人物,听闻此话心底极不舒服。
老人又道:“不知这灭了凤翎宗的是哪位英雄豪杰?”
江殊殷猛地爆出一阵大笑,犹如沙场大将般豪情万丈,畅快淋漓。
又似万般无奈的冤情,被大雪冰封,被尘土深埋,终有一日拨开云雾见青天的讽刺。
他道:“英雄豪杰?哪里是英雄豪杰,灭了凤翎宗为百姓除去毒瘤的,是正道口中的恶魔。”
范赫生忍无可忍,猛地起立呵斥:“你够了!凤翎宗所做之事的确罪该万死,但他们所作所为皆是瞒着修真界所有人,而正道也并非所有人皆是如此,何必一棒子打死全部?”
江殊殷邪邪扯起嘴角:“倘若我猜的不错,这一次正道本是不愿探查的。”
他这一说,除沈清书以外之人面色都极其难看,老人似乎听出什么,默默抱紧孙子一言不发。
见此,江殊殷只觉胸腔中涌出一阵戾气,直直冲上他的头脑,撞击他紧绷的神经。
终于,他万般失望极其厌恶,冷冷道:“伪君子。”
陈涧芳冷冷抬起头,像是要做些什么,即在这时,只听得一阵清冷的声音传来:“陈长老。”
一如一盆冰冷的水,瞬间浇灭在场之人张弓拔剑的怒火。
江殊殷也深深吸一口气,暗道:莽撞了。
沈清书神色如常,雪白的衣裳飘飘如仙,泼墨的丝发宛如一匹上好的黑色丝绸倾泻而下。
他双眸似点漆,水唇淡薄恬静,额前一粒似火似血的朱砂,尊贵无瑕。
他轻轻道:“老乡亲,叫你受惊了。”
老人哆嗦:“敢问诸位可是修仙之人?”
沈清书点头,眉目和善:“正是,凤翎宗一事,终究是我等疏忽,才造就如此灾难。”
老人赶忙起身,万般惶恐,似是从未见过如此和煦的仙人,直道:“不敢不敢!”
他顿了顿,又接着问:“不知各位仙师来此?”
沈清书:“调查凤翎宗一案。”
老人又道:“凤翎宗,真的被人灭了?”
沈清书答复:“当真如此。”
“那毁灭他们的人,可知是谁?”
沈清书:“肖昱。”
听到这两个字,老人犹如见了鬼一般,连连后退,摇头道:“不可能,这不可能,肖昱那孩子如何有如此本事?”
纪元庆听到重点,狐疑道:“你,是他什么人,如何得知他没有这种本事?”
老人:“我并非是他什么人,只知这孩子很可怜,小小年纪就没了父母,只身在天下闯荡。几月前住进我们村里,见这村子里只有我这样的老人,和一些没爹没娘的孩子便帮我们挑水做饭。说起来,见他干这些粗活,我们都是于心不忍啊。”
众人一阵无语,齐玉焱眼睛哭的通红,吞吞吐吐道:“孩子?肖,肖昱是孩子?”
他们说的“肖昱”,绝对是两个人吧!
老人家不知其意:“各位仙师是否对肖昱有所误会,不如你们当面与他说清吧,总之我觉得,肖昱必然干不出这样的事。”
江殊殷意外至极,心道:肖昱果真在这?
转念又想:倘若我第一次见他,我也觉得他肯定干不出这种惊天地、泣鬼神的事。
众人心道:这肖昱恐怕不是他们所说的那个肖昱,也许只是同名同姓罢了。
可以防万一,众人还是抱着一种“绝不可能”的心态,对老人道:“既然如此,那便有劳了。”
老人家放下小孙子,笑着道:“诸位仙师随我来,肖昱就在这后山上,还搭了一间小木屋。”
他们说话就说了半日,当老人推开木门时,屋外早已变得乌蒙蒙,天间依稀可见一轮半圆的明月,以及点点繁星。
江殊殷率先出来,墨黑的衣包裹着壮实挺拔的躯体,月色倾洒,晃的他一如破除封印的恶魔。
不,他本就是恶魔,是人们口中的恶魔。
他仅仅是负手而立,却偏偏爆发出一股惑世天下的霸气,叫人不由自主的俯首。
在场之人无一不是正道重量级的人物,可即便是他们,都不曾见过这样一个人:明明邪的似一头暴怒的妖魔,却偏偏仍旧带有和煦正义,宛若立在阴阳两极,身处两种极端。
让人忍不住一叹:此人当真是邪不邪,是正不正。
而这样的气质,如此的感觉,与曾经的一人极为类似。
那便是,江殊殷。
修真界内,曾题出《陌路》一诗评价过他:
地狱盛黑莲,残阳下恶孽。
一夜白头吟,一生西极恶。
抛惊煞、跳残崖,
终身不入坠云山。
茫茫一过三百年,
从此恶名扬四方。
由记当初少年郎,
白衣黑发笑声扬。
然而,如此一人,不论曾经辉煌与否,现在的世界已不属于他。
在江殊殷看不到的地方,沈清书望着他的身影“睹物思人”,张了张嘴,却没叫出。从他口型可以看出,他所叫的,唯有两个字——殊殷。
纪元庆也愣愣出神,喃喃自语:“三哥……”
年幼的孩童总是看不懂形势,脱离了老人的掌控,一摇一晃跑过来,最后一把抱住江殊殷的小腿:“抱!”
老人家顿时吓得哆嗦,江殊殷却低头一笑,刹那间小孩惊呼一声,稳稳坐在他宽阔有力的肩头。
老人惊了:“这,这…仙师……”
江殊殷低眸,波澜不兴:“小孩嘛,就是用来宠的。”
众人悄静一片,倒是他肩头的孩子,仿佛从未坐过如此高的地方,兴奋的左顾右盼,一片欢呼。
江殊殷载着他迈开步伐,回头笑道:“还不走,要等到什么时候?”
听他这么一催促,众人纷纷跟上,纪元庆手中燃起一团光照明,沈清书跟在他身后,笑意浅浅,有些疑迟:“想不到,薛公子这么喜欢小孩。”
江殊殷转过身,漆黑的眸闪烁着一丝光芒:“难道浅阳尊不喜欢孩子?”
沈清书柔和的目光扫向夜空,淡淡道:“如何不喜欢。”
夜,慢慢吞噬光芒,只剩下无边无际的黑暗。
一行人走了很久,才看到深邃葱郁的树林中出现一间小小的木屋。
老人道:“就是这里。”
木屋极为简陋,周围还环着大大小小的木栏。此时虽仍旧隔了很远,但江殊殷的内心却不免激动起来——真的是肖昱!
整整一百二十年未见,实不知他过的如何。
又走了一段路,众人终于来到小木屋前,一看全吓了一跳:这真是一间“小木屋”,从房子到门窗,再到门外的一切东西都是缩小数倍的!
齐玉焱够着头过去看,只见那用木栏围着的地方养了不少动物,什么兔子刺猬竹鼠,应有尽有,全是圆滚滚胖乎乎,一个个在里面撒欢。
木栏边挂了数盏油灯,还放了一只木盆,里面装满了奇形怪状、五颜六色的石头。
整个格局就宣誓着几个词:可爱、童真、幼稚。
陈涧芳等人石化一片,不禁捉摸:这可爱过头的地方,绝不是肖昱这种人该住的!
必然是同名同姓之人!
还是说,倘若真是肖昱,难道他…有孩子了?
如此一想,众人都觉得挺合理,毕竟以肖昱的年纪,是该结婚生子有儿有女了,甚至有孙子都不为过。
与他们不同,江殊殷则是逗留在那些奇形怪状的石头上,以及木屋主人所养的动物上。毕竟,这对于他而言,实在是太久违了!
纪元庆清了清嗓子,渡到木屋前,极有礼貌的敲敲门。
此时,包括江殊殷在内的所有人,皆是屏住呼吸。
岂料,半响过去,里面除了有橘色的烛光从门缝中渗出外,别无动静。纪元庆又试探的敲了敲,依旧无人开门。
陈涧芳耐性全无的再次皱眉,上前一把将门推开——就见一个六七岁大小的孩童坐在小小的椅子上,双手慢悠悠的剥着包谷。
小孩生的眉清目秀,隐隐有些可爱的小胖,他穿着带有补丁的浅灰色衣裳,小嘴微张,大而明亮的眼睛里满是惊讶。
众人心田突然柔软,浮出两字:可爱!
不禁放软语气,朝他道:“小孩儿,你爹爹呢?”
小孩似乎变得更加惊讶,白生生嫩乎乎的脸上闪过一丝茫然,愣愣道:“此处只有我住。”
一道晴天霹雳!劈的正道众人外焦里嫩。
沉默寡言的纣痕狐疑:“敢问你是……”
小孩莫名其妙,奶声奶气道:“我是肖昱,怎么了?”
沈清书及众人:“……”
齐玉焱:惊恐脸!
第8章 白骨哀(四)
第二大恶人肖昱,性情暴怒,罪孽滔天,更有一身厉害至极的修为。怎可能是一个六七岁大的奶娃娃!
倘若真是,众人只觉无法接受。
毕竟修真界对肖昱喊打喊杀,已有近百年之久,还从未想过此对象竟是个小娃娃。
双方都不知该说什么,从哪说起,只得一方坐在小凳子上,一方立在门外大眼瞪小眼。
肖昱小小的手拿着一个包谷,一脸僵错懵懂的看着他们,大而剔透的眼睛水汪汪、雾蒙蒙,似乎很不明白这群人是从哪来的。
江殊殷放下肩上的小孩,心下大喜:肖昱,你可想死我了!
老人杵着一根木棒,颤颤巍巍从后面过来,说道:“诸位仙师,你们看,我就说凤翎宗一事,绝不是肖昱所为。”
此话一出,屋内的小孩脸色登时大变,嘴角扬起一抹嘲色,清澈的眼底也浮出不屑,他道:“将方朔抱回去吧,走的越远越好。”
老人不禁一愣:“这……”
肖昱放下包谷,拍拍手:“快走吧。”
这意思已经很明显,凤翎宗一事,的确与他有关。陈涧芳眼底最容不得沙子,对天下的邪魔歪道算是恨之入骨,而身为“万邪之首,众魔之头”的七恶,无疑是首当其冲。
纪元庆、纣痕、齐玉焱三人也和善不到哪去,纷纷面露凶色,几乎从牙缝中挤出一句:“你就是肖昱?”
肖昱跃下小凳,环着手,下颚微微抬起:“不错,这凤翎宗一事的确是我干的,诸位想怎样啊?”
陈涧芳怒道:“不知天高地厚!”
肖昱反笑,极其自负:“那又如何,反正我做了这么多,你们也没能把我怎么着。”
这还真是实话,肖昱横行霸道几百年,所犯恶行无数,正道每每喊着除去,他却依旧完好无缺,来去自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