纯白恶魔(90)
社会关系么,本来就是烟云,走着走着就孤身一人了,跟生老病死一样无法避免。
记忆问题也不大,毕竟人的灵魂就是一团记忆而已,既然他意识还在,没被“抹杀”,说明那些东西也就是短暂封印,总有一天能捡回来。
麻烦的是“健康”,乌鸦强忍住想挣动、想去捏受伤脚踝转移疼痛的本能,把呼吸都压到最低,想起梦见的阿斯加德号,不禁一阵惆怅:他年轻时候也是个吃嘛嘛香、能拎着一打孩子、一口气从船头流窜到船尾的少年猩猩啊……
耳边的幻听行将消散:“……还有你曾在亡灵之海获得的一切。”
不知为什么,乌鸦心里无端漏跳了一拍,好像失去了很多重要的东西。
“真奇怪。”他想。
从死人身上得到的东西不都是身外之物吗?他收到的还大多是破烂,瞎“咯噔”什么?
这时,轻轻的门响少许拉回了乌鸦的意识,他先是本能想把蜷成一团的自己掰开,支棱到一半判断出来人是谁,于是犹豫了一下,决定不再难为自己,又打了个卷萎回去了。
加百列面前,有些社交伪装可以省略,没效果,所以也没必要。
乌鸦这会儿看不太清东西,只依稀感觉到一大团晃眼的白光凑过来了,好像在很近的地方观察他。
然后“窸窸窣窣”的声音响起,他的手被对方轻轻碰了一下,塞了个瓶子。
好像是洛给的药,有些消炎补血之类的东西,一听就是治不了病也要不了命的东西。他这会儿最需要的其实是一条膏药,不过那东西得用在刀刃上,他还能再忍忍。
乌鸦没力气动,冲“白光”抬了抬手指,点了两下,意思是:多谢,一会儿再说。
加百列没明白这个肢体语言,在旁边观察了片刻,他把药瓶打开,又重新塞进乌鸦手里。
乌鸦:“……”
要不是牙关咬得太紧掰不开,他有点想笑:救命……这深沟一样的文化差异。
还是不吃……
加百列从药瓶里拿了一颗,却又犹豫了。
幻觉有时候会让加百列有点糊涂,比如把人脸和故事记混,比如想不起他们是什么时候来的、什么时候走的……这周围充斥的“违禁品”对他来说,确实是舒缓镇定剂,镇定过头了,于是想起了很多没必要记住的事。
神的花园——那个“培养箱”里最开始有很多“天使”,模样都跟他差不多,加百列不算太合群,也谈不上孤僻,也有两三个经常一起玩的伙伴。
后来他们都“病了”,有的人脸上长了斑、有的人眼睛逐渐看不清东西、还有的人慢慢长高后脸有点变形,于是他们一个接一个地消失。最后偌大的培养箱,只剩下他和另外一个年纪差不多的男孩。
加百列不知道他叫什么,那会儿他们还没有名字,只记得那个人有双淡绿色的眼睛。
他们俩关系其实很一般,琥珀色眼睛的群体和绿眼睛们打过架,互相原本不怎么说话。可当对方成了寂静世界里唯一的同类,两个小“天使”就都有种“如果对方消失、世界就会毁灭”的错觉。
有一天,“小绿”惊恐地跑来告诉他,绿眼睛看东西模糊了,阳光下开始流眼泪。
加百列像所有把被窝当结界的小朋友一样,本能地认为,如果他们假装坏事没发生,“病”就不会把小绿带走。
他歪打正着。
他们俩密谋着遮遮掩掩,大概是长大以后能当连环杀手的天赋,某种来自直觉的惊人缜密让他们将这个秘密藏了一整年。然后他们迎来了最终体检,秘密暴露。
那天“神”降临了,以一个投影的方式,慈爱地给了他一颗药,让他喂给“小绿”。
“小绿”顺从地就着他的手吞下,不到片刻,身体就开始痉挛扭曲,世界也开始痉挛扭曲……最后,“小绿”变得像一团揉搓过的卫生纸,被“神”的金属仆人清理了。
“神的花园”终于一片寂静,他成了独一无二的“灾厄天使”,有了尊名。
很多年过去,哪怕他理智上早知道是那颗药的问题,一闭眼,却依然能想起那绿眼睛里扩散的瞳孔。
可是加百列这会儿又有种遏制不住的、想做点什么靠近乌鸦的冲动。
加百列试探着把药递到乌鸦的嘴边,发现对方牙关正咬得厉害。
算了吧,正好他也不想吃。这东西八成是那个蓝眼睛做的,一看就没什么用。他可以找点别的事干,找点水擦擦那一身血也不错……
就在这时,乌鸦像是叹了口气,放松了牙关,叼走了那颗药。
加百列:“……”
他手指碰到了滚烫的嘴唇,定住了。
乌鸦感觉这药有点苦,救苦救难的天使也不给他弄杯水……幸亏是“医生”方向的火种造物,入口即化,不用像胶囊大药片之类的东西得干吞。
“好了吧?”他努力睁开眼看了加百列一眼,心说,“您可别折腾我了。”
下一刻,冰凉的手指捏住了他的下巴,乌鸦眼前过曝一样,然后清风一样的呼吸掠过,有什么东西碰到了他的嘴唇。
救命!
这悬崖一样的文化差异!
第59章 失落之地(十七)
没来得及咽下去的药被分走了一半,乌鸦……乌鸦仿佛被真实之钟照着脑门砸了十个惊叹号。
加百列,一种人形肾上腺素,一针见效,能起尸。
当然……可能洛的药片也起了一点微不足道的作用。
总之,乌鸦有点模糊的神智一下清醒了,比静脉注射了一升冰美式还醒,并现场展现了医学奇迹:瘫痪多年的小伙试图站起来……只差一点。
好了,起码他现在能确定,他的脚踝大约不是单纯脱臼,肯定骨裂了。
“治愈效果很微弱,比我之前得到的一个治疗型的一级天赋还弱,”加百列品了品,给出判断,“但是应该无害。”
乌鸦一口气没上来:“咳咳咳咳咳……”
你摸着良心再说一遍“无害”?
“等……咳,”他嗓子哑得像锈锯拉木头,“等等,你不是洁癖吗?”
加百列有点莫名其妙似的:“我吗?我不洁癖。”
乌鸦脑子“嗡嗡”的,心说:那别人是什么情况?脏癖?
加百列:“我只是不喜欢看起来乱糟糟的东西。”
乌鸦这会儿是靠着简易床坐在地上,有气无力地往后一仰,朝他摊了摊手,展示自己的“乱糟糟”:烂尾楼里的卫生条件当然好不到哪去,他滚了一身土,左半边袖子让干涸的血迹浸透了,手上还挂着一团黑漆漆的亡灵契约——当然,这个别人看不到。
加百列定定地看了他一眼:“你以后不算了,你不是东西。”
乌鸦:“……”
“行啊,就当你是夸我了,”他坚强地本着乐观主义的精神,试图沟通,“但是——非特殊情况,人们不会……至少不应该互相动手动脚……”
动嘴就更不可接受了。
加百列耐心地听他说,脸上写着:我知道,所以呢?跟我有什么关系?
洛的药确实是有效果的,走“医生”方向的火种,除了能提取各种药物原材料里的有效成分,还能很玄学地提取一部分生命力封存在药片里。低等级的“学徒”能从植物里少量提取生命力,到了“医生”层次,则可以用到一些小动物。
可惜这一条路线二级封顶,做不出救命的药。
清苦的气息顺着喉咙流下去,就像是世界上有一捧花,为了缓解他那令人窒息的绞痛悄然凋谢,疗效不好说,消炎镇痛还算好使,于是乌鸦的心绪也跟着药片沉静下来。
他看着加百列,忽然解读出了什么,于是改口说:“我的意思是说我,我有个毛病,精神上可以时刻与父老乡亲们同在,但其他部位需要保持一点社交距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