纯白恶魔(164)
“年轻人,那么关于我,你还看出了什么呢?比如,我为什么想来见你?”
“您是火种吧,”乌鸦面不改色地说,“残缺路线匠人方向。”
“哦?怎么看出来的?”玛莎打量着他,火种们能感应同源的火种力量和火种遗留物,但对大活人的判断就全凭观察和经验了,刚到人类社会的时候,莱斯利一个经验丰富的二级神圣都没看出茉莉是圣线火种。
而匠人火种的外显特征很少,不像神秘那么挂脸,也不像神圣那么训练有素:“匠人协会没有我的名字吧?”
“没有,”乌鸦说,“但匠人协会的罪名之一,就是偷偷在各处驿站和小镇的匠人造物里留‘后门’,连‘迷藏’的都有,却唯独没有黑山谷这种重地,这不正常。”
他不用去查,迷藏前任主人的记忆都在他脑子里。
“所以我猜,黑山谷的典狱长八成就是匠人协会的人,黑山谷就相当于匠人自己的驿站。”
玛莎:“所以现在,方舟圣地来的那些大人物们,就无知无觉地在匠人协会的地盘上审判匠人协会,而你在单独跟一个协会余孽说话,真糟糕。你一点也不担心吗?”
乌鸦没回答:“您应该是一位非常高级的二级匠人,毕竟据我所知,绝大多数匠人的所谓‘创新’,都只是将已知能提取的物质和能量重新设计组合,一个匠人一辈子能提取出一件新东西,就足以在匠人协会混个长老了。”
就好比乌鸦当年那个旧世界里研究甲骨文的学者,破解出一个字,够吃一辈子的。
“您居然用某种方法把自己和黑山谷拼接在一起了,怎么做到的?”
“其实是我研究怎么掌控黑山谷的时候的实验失误,”玛莎笑了,“一不小心,把自己和那东西拼接在了一起,变成这幅鬼样子,终身不能离开。”
“您手里有黑山谷的详细资料和管理权限,但看来这些都不够,所以您当时研究的是,怎样脱离匠人协会的监控,彻底掌控这里,为什么呢?”乌鸦缓缓地说,“我一直在想,很多匠人造物和医生药品的原料毒性这么大,那些黑匠人和黑医生是怎么弄到的无害原料……还没有造成大范围污染的?玛莎女士,您怎么看?”
第110章 余波(终)
玛莎不见一点不快,露出了一点长者特有的宽容看着乌鸦:“里面匠人协会的审判还没结束,你要先审判我吗,小朋友?暗中支持黑匠人和黑医生,这听起来可不比里面那些人罪名轻啊。”
乌鸦却没有继续用装模作样接这句试探。
“黑山谷是个巨大的净化器,是现存所有匠人造物和药物的来源,不管‘黑的’还是‘白的’,而它运行的代价是消耗您的身体和精神。所有人——外出直接面对血族和秘族的战士也好,在小镇里奴隶一样劳作的人也好……当然也包括我、我的朋友——不管贪生怕死还是野心勃勃的,都在吃您的血肉。如果您有罪,那我们算什么?”
玛莎愣了愣。
却见那一直彬彬有礼的年轻人眼皮微垂,冷笑道:“再说什么‘罪’不‘罪’的,有法有律才有罪与罚,现在这法律不是玩笑吗?审判只是个党同伐异的工具而已。”
玛莎沉默了好一会儿,浑浊的眼睛里忽然亮起刺眼的火光,好像将马灯里豆大的烛火摄入了其中。
“这样听起来,好像你知道‘不开玩笑’的法律是什么样……我见过了你的母亲,她方才就跟在圣地的霍尼身边,长得真像传说中的亚特兰蒂斯人啊——那么你呢,你从哪里来?”
这话问得很怪,就好像人人都是妈生,乌鸦不是一样。
“说来话长,也算是……”乌鸦想了想,“‘亚特兰蒂斯’吧?”
不是“神秘”的基地,是古老传说中,那曾有昌盛的文明、不可思议的科技的地方,是早已淹没在涛声里遗迹。
玛莎果然明白了什么。
她是正统匠人协会出身,能接触到大量秘密文献,掌握黑山谷至少五十年,人类社会里所有的肮脏和隐秘全在她的眼皮底下。
“像天堂一样吧……那里是什么样的?”
“您问这个没有意义。”
“嗯?”
“因为我认为‘天堂’的定义就是‘无人区’,有人的地方不可能是天堂,”乌鸦说,“而且我们也不可能回到过去,对过去荣光的怀念都是白日梦,海市蜃楼追到死也追不到的,除非您这一生就是想做个长跑运动员,否则建议死心。”
玛莎终于有点震惊地看向他:“我的天,我从来没见过像你一样冷酷的年轻人,你一点浪漫的梦想都没有吗?”
“别提了,”乌鸦叹了口气,“我的睡眠烂爆了——您呢,又是从哪来的?”
“我是土生土长,没什么来历。”玛莎说,“觉醒火种不久就来这里了,一开始当典狱长,后来变成了黑山谷本身,经历很简单。”
“那么‘黑山谷’女士,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玛莎的目光闪了一下,越过乌鸦,看向无边无际的浓雾。
她找不到话头似的,半晌才慢吞吞地说:“幸运的人。”
乌鸦有点意外:“这可是个稀有品种。”
“我出生在一个隶属匠人的外围小镇,父亲为匠人镇长工作,替他打理一些日常琐事,相当于管家吧。母亲算是镇长家族的远亲……”
血缘关系有一点,不至于八竿子打不着;但也只有一点,她家不算权贵,总体属于中上等。
他们干净体面,衣食不愁,不必两眼一抹黑地干活、配种,家里的孩子可以接受教育,未成年时不用被生活所迫出去工作。
玛莎家里人口简单,父母和她这个独生女,后来又多了个姐姐。
她母亲身体不好,只能生一个孩子,糟糕的体质又遗传给了女儿。玛莎小时候像只养不大的小猫,十天有八天在生病。父母为镇长工作,体面归体面,却没那么自由,于是他们收养了“姐姐”,让她照顾玛莎。
反正孤儿满世界都是,从中随便挑一个年龄性别合适、合眼缘的就行。
姐姐比玛莎大四岁,长得非常漂亮,像外面那些血族繁育的,即使不被他家领养,很快也会有别人看上。但她依然很感恩,她陪着玛莎一起睡、背着玛莎到处玩。
玛莎小时候,每次睡醒看到的第一个人都是姐姐,姐姐的气味就是世界的气味。
匠人的地盘上物资丰富,有大量便宜的人力,只要自己不是那个“人力”,生活就很幸福。
玛莎是幸运的孩子,一出生就衣食无忧,姐姐也是幸运的孩子,在成百上千个孤儿里被一家温和的好人选中,视如己出,竟奢侈得拥有了一个童年。
“玛莎是我的星星,”刚开始学认字的姐姐磕磕绊绊地拼出这么一行字,“我和玛莎永远在一起。”
玛莎十二岁,姐姐刚成年。他们所在的小镇受附近驿站连累暴露,一夜倾覆。
镇长死了,繁荣热闹的小镇像大水漫过的蚂蚁窝,比梦碎得还快。
玛莎的父亲当时和镇长在一起,再也没回来,母亲在逃亡途中被不知哪来的流弹打飞了半个脑袋,血泼了玛莎一身。
整个镇子有几千人,最后只逃出了十几个人,她们姐妹是其中之二,被另一处匠人小镇收容。
“怎么样?”玛莎含笑问乌鸦,“很走运吧?”
乌鸦深以为然:“真的,我闭眼拿盒罐头,准能拿到最难吃的,您有什么秘诀吗?”
“天生的,没办法嘛。”典狱长笑起来,“流落到别处的被收容者,不可能再过以前的好日子了,有劳动力的会变成别镇的平民,像我们这种无依无靠的半大孩子,甚至沦落成拾荒者。但我们俩运气依然很好,负责收容工作的那位女士以前认识我的父亲,认出了我们,庇护了我们一阵。后来又因为我和姐姐都会读写,她找人帮姐姐进了工厂,做财务统计方面的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