纯白恶魔(71)
“那是因为他到你这里的时候已经没油了。我第一眼看到他,就觉得这狗日的真神。”老伊森端着一杯大麦酒,打了个酒嗝,“像只疯了十年的蚱蜢。”
他脚下的猎犬深表赞同地“汪”了一声。
洛眼皮直蹦,不知道是因为乌鸦还是老伊森的用词。
驿站接待新人的物资确实有限,尤其老驿站长过世后,克扣更明显了些。好在现在会克扣物资的那撮人下了黑山谷,两方面的火种都支援了物资,连医生协会也送了礼物。乌鸦他们虽然初来乍到,短期内也还是能吃饱饭的,可以从容地度过适应期。
可是这头奇行种适应得也太快了!
乌鸦已经把自己洗出了黑白分明的底色,换上了医生协会送的衣服——充满书卷气的衬衫长裤。他把长发捆成一束垂在身后,乱卷的发梢带着某种古典的缱绻意味,老远一看,就像自带了画框。
画框中人捧着口琴,脚边放着个不知从哪弄来的帽子。两三天的光景,他已经把驿站地形摸透了,精准地找了个人流量最大的地方,居然就当街卖起了艺。虽然艺术造诣不高,但他嘴甜,卖艺搭售卖笑,取向是小白脸的姑娘小伙们还真吃这套。
驿站长神色复杂地看着两位神圣小队的女士,背着彼此和其他队友,偷偷往他帽子里扔铜币。
然后他又神色更复杂地看着两位中年男士互相拽着,扭扭捏捏地凑到乌鸦面前。口琴声暂停,这仨就跟买卖违禁药似的,交头接耳地“叽咕”了一阵,然后一位面红耳赤的光头先生擦了把汗,咬牙切齿地一点头。
乌鸦比划了个“没问题”的手势,闭上眼酝酿了片刻,倏地打了个指响,笑容可掬地拍了拍光头大哥的肩膀。
他的光头主顾感受了片刻,脸上一下绽放了个有点猥琐的傻笑,腰杆都直了几分,兴奋地掏出一把金币塞进了乌鸦的帽子里,足有四五块。
金币!就离谱!
只要不是顿顿要吃细粮和甜牛奶,一枚金币够一家人过一个礼拜了。
可给钱的冤大头觉得很值,离开时脚下仿佛带风,洛听见风里飘来了只言片语。
“……‘黑医’的秘药都没这么好的效果。”
“我说什么来着,没骗你吧!那些黑医的药不定从什么恶心地方提炼的,喝着有心理障碍。但这可是传说中的‘力量’加持,干净快捷无污染,让你从身到心重返十八岁……我跟你保证,我老婆十年都没给过我这么好的脸色了……”
洛的五官崩裂了,猛地扭过头,压低声音对伊森老爹说:“不是,他一个火种干这种事,霍尼女士看得下去?神秘不嫌丢人吗!”
是的,这位高贵的神秘火种,不光没有隐居到避人的小院里,还在表演曲艺的同时兼卖“大力丸”,并迅速成了驿站里所有力不从心的男性之友。
洛半杯酒没喝完,这位“人生地不熟的初来客”已经接到了三份晚餐邀请,晚上在落霞酒吧转一圈,驿站长感觉他能用一杯大麦酒掏出全场人的底裤颜色!
“这有什么,你还挺保守。”伊森老爹不以为然地说,“老霍尼是‘愤怒’,又不是‘审判’,秘线脑子有问题的货多了,这就看不下去,遇上‘极乐’难道要自戳双眼?她顶多觉得他……呃,磨练火种能力的方式比较有创意。再说只要够厉害,‘神秘’才不管你干什么,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摸清楚火种能力的可不多见,老霍尼亲自给圣地送了信呢,我都看见了。佐伊……唉,佐伊是真不会看人。”
伊森老爹说到这,声音噎在喉咙里,仰脖把杯中酒一饮而尽,他似乎是想把话一起冲下去。
“走吧老伙计,”放下酒杯,他起身招呼他的老猎犬,“咱该去河边巡逻了。”
洛回过神来,一时不知道说什么。
伊森是个老鳏夫,妻子早逝,和女儿相依为命。女儿长大后被选为预备火种,参加了火种小队,老伊森就行走在各个小镇和驿站间做邮递员,借工作之便接送她。后来他女儿从这座前哨驿站出去,再没回来,于是邮递员成了长在河边的巡逻员,身边只剩下一条狗。
他离群索居,对成家、对驿站上的大多数社交活动都没兴趣,以前只是偶尔会到佐伊的落霞酒吧坐坐,跟老驿站长喝一杯。
人们都说这老东西暗恋佐伊,他攒的钱不是买酒,就是千方百计地从商队那弄一两件项链手镯之类的东西,上供给那喜欢宝石和奢侈的美人。
他的钱都给佐伊花了,但除此以外,伊森老爹再也没有过其他示好举动,逢年过节跳个舞,还都是佐伊主动邀请的。
他很少跟她说话,洛甚至觉得,伊森有时会避开视线,不去看佐伊。
洛张了张嘴:“佐伊……我很抱歉……”
“不,是我很抱歉。”伊森老爹沉默了一会儿,肩膀垂下来,“我一直知道她又虚荣又贪婪,没想到她会到这种程度。”
洛轻声说:“我们都不想把喜欢的人想得太坏……”
“我不喜欢她,我都不敢仔细看她,要是我敢多看她两眼,说不定能看出点什么,提醒老站长。”老伊森背对着他,摸了摸狗头,“可是我老了,胆和脸一样缩成蔫茄子了,总怕看多了,就发现她们其实也没那么像……我那婆娘活着的时候,也喜欢那些亮晶晶的玩意儿,可是她不舍得。我们总想着节省一点,我们的小佩吉就可以少干活,多花时间去学她想学的东西……那会儿把钱看得多重哪,谁知道现在花都花不出去。”
他“嘿”了一声,牵着狗朝乌鸦走去,朝那外来的年轻人晃晃猎枪打招呼。
忽然,洛想:伊森老爹看见这些外来客,心里是什么感觉呢?
也许他又一次失望,每天来往驿站的人那么多,他想知道的消息一点也没有……哪怕是坏消息;也许这些人某种程度上又燃起了他的希望,他的小佩吉会不会也还活着,有朝一日,也能这样幸运地抓到个地下城叛乱的机会逃回来。
这时,他发现几乎要跟每位中老年男性搭讪兜售“力量加持”的乌鸦什么都没对伊森老爹说,只是用口琴吹了几句俏皮的小调作为回应,刚好合上了猎犬轻快的脚步。
等等……难道他连这也知道了?
洛忍不住打了个寒噤,怀疑这座驿站对乌鸦来说已经没有秘密了。
他走过去,乌鸦正好捡起帽子准备收摊,金银铜币在里面“叮当”作响。
洛瞄了一眼他的收获,神色古怪:“我感觉你不需要什么物资支援。”
“还是要的,”乌鸦粗略地点了点,直接把帽子也塞给了洛,“喏,预付的生活费,前两天都没有今天多,等我回去凑个整,找个孩子给你送过去。”
洛皱眉:“我不是跟你说驿站……”
“预付嘛,跟我来,有话商量。”乌鸦自来熟地勾住他的脖子,强行把文职的驿站长扭送回自己的临时居所。
一个路过的老头看见他俩勾肩搭背,惊讶地看了洛一眼,遗憾又同情地“啧”了一声。
洛:“……”
你“啧”什么“啧”啊!
洛气急败坏地把脖子从乌鸦手里薅出来,只觉得自己跟怀里的帽子一样不干净了:“你有话说话,少动手动脚的!”
加百列正坐在吧台后面,手里拿着一本不知从哪找的神话残本,闻声抬起头,目光在驿站长脖颈扫了一圈,冲洛笑了笑。
洛激灵一下,感觉好像有条毒蛇冲他吐了下信:这家伙也很邪门。
那天审查人员是有鬼上身吗?他们怎么把他审成一朵楚楚可怜小白花的?
“我们要多住一阵。”乌鸦落座,理直气壮地宣布。
洛:“……”
哦,驿站长是什么时候换您当的?
说话间,伯爵拎着一兜整理好的钱下楼来,一起放在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