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明总想和我谈恋爱(104)
达里尔似乎已经忘记兰斯曾经操控他的恐惧,也似乎忘记他曾说过的话——兰斯需要被观测到,才能真正存在于这个世界。
与小队成员如此亲密的接触,从不曾远离的结伴同行,又何尝不是一种特殊的观测?
他们觉得兰斯是人,于是兰斯一直保持着这样的形态。
“兰斯很厉害。”就在风声里,塞拉斯轻声说着,“世上一等一厉害的兰斯,是我的人类。”
我的。
一个特殊,独占的词语。
它不那么光明,充斥着极端负面的情绪。因为占有,所以排他。
我的。
塞拉斯拂过兰斯的头发。
我的。
他低头亲吻兰斯的额角。
我的。
咆哮的风声里,他们掠过空旷的教区,视主教堂的禁锢法阵于无物,毫无停留地击开了沉重肃穆的大门。
本该坚不可摧的大门在光辉里消融。
兰斯越过光暗的交界处,清晰地看到了教堂内的惨状。
这是远比外界还要丑陋怪异的画面,所有事物都发生了异变,不论是长出了眼睛的木椅,还是挣扎出了瘤状物的墙壁……伴随着洞开的大门,是汹涌而出的黑泥,它们齐齐被挡在一道月光锻造的墙壁后。
然而这些都远比不上那座雕像。
本该肃穆圣洁的雕像挂满了人脸,那每一张脸都像是泡发了的面皮,挤挤挨挨地簇拥在一起。它们遍布整座雕像,几乎将其吞噬,然而,然而,它们又仿佛还活着,嘴巴张开的时候,是高高低低的呻|吟。
呜咽的,哭叫的,大笑的。
宛若噩梦。
兰斯轻声说:“这是污染?”
在这之前,兰斯没有真正见识过神明堕落会是怎样的画面。
“是的。”塞拉斯跟着看向那座雕像,穹顶上散落下来的些许光亮笼罩着教堂内最后的一处,“看起来,还挺别致。”
兰斯抿紧了嘴:“你要是变得这么奇怪……”
真奇怪,哪怕兰斯已经清楚容器不代表着祂,然而无意识间,他在话语里又总会将两者混淆。
唯独在这一点上,塞拉斯从没有纠正过他。
他只是说:“能这么丑的,也是罕见。”
兰斯深吸一口气,握住了挂在脖子上的月牙,他的声音没有任何颤抖,只是听起来有些好奇:“如果我们死了,会去哪里?”
“回归祂。”
这一次,兰斯的嘴唇终于颤抖了两下,喃喃地说:“那我还是再坚持坚持。”
“有那么糟糕吗?”
伴随着塞拉斯的轻笑声,连绵不绝的雨幕里,亮起了一轮月亮。漂亮的月牙高悬在天上,以一种非凡的速度填充着,不过两个眨眼的时间就已经变得圆满。
硕大,惨白,冷漠的月亮。
像是一只眼睛。
遥远之外,正在和灾变之主教士纠缠的红蔷薇小队、或者说,在此地的人只要抬起头,都能看到那轮怪异的月亮。
满头大汗的达里尔在看到那轮月亮时,就浑身发麻,有种无名的恐惧让他几乎说不出话来。他能听到茉莉害怕、悄悄的声音:“月亮,怎么是这样?”
月亮,怎么会是这样?
在过去兰斯使用月牙的力量时,从来都不是这样的。就算冰冷,遥远,却也不是这种怪异。
……是啊,毕竟,这是只属于兰斯的月亮。
过去,现在,未来。
只会出现在兰斯梦中的月亮。
第80章
灾变之主不会出现在此地。
主教堂的异变, 或者说人类世界的异变,不过是神力外泄的结果。
只是,有这些神力, 也是足够了。
因为这从来都是一个流动的过程,并非永恒停歇。
那轮月亮出现时, 所有的黑泥怪物都停了下来,它们齐齐看向月亮——真是奇怪,它们有眼睛这回事吗——在咆哮、充斥着本能敌意的嘶鸣里, 月亮落了下来。
月亮是冰冷的, 惨白的。
月亮也是浮肿的, 奇异的。
如同一只硕大的眼。
它笔直地坠落,在触及到地面时瞬间碎开成无数的流光。
它们是光, 又像是水。
光可以无处不在, 水也同样如此。它们流淌过怪物群,它们穿行过受灾严重的教区,就像是在净化他们。
别说是红蔷薇小队,就算是灾变之主的教徒, 都有一瞬的茫然。
难道是谁有了解决的办法?
但很快,他们听到了惨叫声。而那惨叫声,恰是来自于他们自己人。
只见原本在和黑泥怪物作战的一个教士拼命抓挠着自己的脸, 可还是无法阻止那些蠕动的肉瘤滋长出来。而这样的异变, 又不只是发生在他一个人身上。
这场灾难, 降临在所有灾变之主的教徒身上。
达里尔打了个寒颤, 那一瞬间明白了过来,他的声音里充满了恐惧, 极其小声地说:“是他们……是他们在改变……”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汉斯一巴掌抽在脸上, 这个一贯还算和善的中年男人厉声说:“闭嘴,闭嘴!”从他粗重的呼吸声里,也能感觉到他的惶恐,只是在这个时候,他是在场资历最长的,他没有崩溃的余地。
汉斯勉强维持着理智,干巴巴地说:“先,先暂时离开这。”
发生变化的全部都是灾变之主的教徒,但这里的教士又不仅仅只是灾变之主的职业者。如果不趁着这个时候离开,等到其他教会的教士反应过来,他们这些擅闯进来的人,就会是最大的嫌疑人。
他们一出现,就引发了这种变化。
……当然,某种程度上来说,这种猜想也根本没错。
不必达里尔提醒,他们都清楚,是兰斯动手了。
他们真的在试图让神堕落。
脑海里只要一浮现这个年头,牙齿就克制不住打颤,他们无法克制这种本能,只能是压制着这种与生俱来的恐惧试图逃离自己。
只是汉斯能想得到,那些职业者自然也能想到。
在异变开始就立刻有人盯上了他们,而汉斯驱赶着飞毯的速度再快,还是被人盯上了。
在疯狂的逃窜里,达里尔捂着自己红肿的脸,倒是没有生气。刚才汉斯这一巴掌,反倒是把他从某种可怕的颤栗里清醒过来,现在脑子勉强还能转动。
“……如果兰斯真的成功了,那这些教士怎么办?”达里尔的牙齿还在打颤(那不是他自己能控制的),眼睛也有点发直,“他们也会跟着……”
巴克幽幽地说:“如果不这么做,早晚也会死。”
那其实,没有差别。
任由着暴雨肆虐,也会毁灭所有。又或者行疯狂之举,或许还能挽救一二。
达里尔说不出话。
他觉得如果是自己,是做不了这样果断的决定。不管是哪一边,他都无法选择。
他承担不了这样沉重的分量。
雨声,小了些。
那一种极其轻微的触感,并不明显,却奇异地笼罩在每一个人的心头。
茉莉下意识抬起头,就见那如同永夜笼罩在天空上的乌云消散了些,那看起来就像是黑沉沉的天破了个洞。
太阳,露了一角。
那是小小的一角,却仿佛希望的阳光。
一种癫狂、刺耳、难以忍受的噪音猛地响起,是惨叫,却更像是狂笑,是痛苦,又夹杂着无尽的嘶吼。那是一种怪异的、来自遥远之外的声音,所有听到这个声音的人都无法克制地颤抖起来。
茉莉咯咯笑起来,一边笑一边抓着自己的头发。大把大把的头发连着肉被她扯下来,渐渐的血也把她淹没;达里尔像是看到了什么可怕的东西嚎叫了起来,叫得久了,连着人都好像异变成了丑陋的怪物,四肢被迫落地弓起了身,像是只无毛丑陋的秃鹫;汉斯和巴克黏在一起,是啊,黏在一起,黏得有点紧了,他们的皮肉也跟着融化到了一起,连着整张脸,内脏,都完全地融化,变成一滩流动的肉泥……在那道不知如何形容,不知如何解释,不知如何阻止的声音里,所有的东西都在变得无可挽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