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虎乱(39)
伏霄笑了笑,挺温和的模样,却无端令人起了一阵寒战。
“当然是帮你报仇去。”
第32章 龙虎乱.32
伏霄其实很少生气。
莫说他误入纷纭幻境里,做了将近二十年任人搓扁揉圆的小皇子,就是在镜子外时,他为人也十分宽大。当然,没什么人有这个闲心去招北水龙君不痛快。
伏霄自己亦是觉得自己脾气不错,便是被不理不睬五百年,他也没有过一句怨言。
眼神移到师无算身上,后者一副忧心模样,忽而与他对视,便以为他尚在气头上,叮嘱道:“这里不是京城,你可莫要冲动胡来。”
伏霄低低道:“放心吧,这么些年,你几时见我胡来过?”
细数今日所见所闻,倒不算十分怒不可遏,只是颇觉气闷,仿佛一座山压在身上。却不是泰山压顶那般直欲把人碾碎的重压,而是拿着小铁坨一块一块往身上加码。加到最后已不堪重负,翻身翻不了,求助求不来,真真正正叫天不应叫地不灵,是无望中丛生的恨了。
师无算又道:“你要替他报仇,却连对面是个什么情况都不知。”
“可我却知道那帮做官的是什么情形。”
师无算被他堵了话,知道他心里不痛快。反观自己又如何不是,便没有再提。然而心中块垒始终难消,似有无尽的话想说,可是方才见竹小仲那个样子,便是有什么耍嘴皮子的心思,此刻也消散了,于是一路默默地逆着江流往馆驿的方向走,途中都不再讲话。
回到馆驿,蔡殷派去的人早已经等候在了那里。
昨夜蔡殷得知伏霄夜入公堂,便有些坐立不安。他与灵佑门有些来往是不假,但他自认无甚可担忧的,唯一让他食不下咽的是对于已经消失无踪的“神异门”的处理手段。
昭王殿下来夏郡做巡察使,虽说其目的是个有眼睛的人都能望得出的,可是毕竟有代为监察刑案这么一项担子在明面上架着,蔡殷时刻觉得有一把刀子悬在头顶,起坐不能安稳。是以今日急急忙忙跑来一探情况。
担心归担心,蔡殷心中还是存了那么一丝乐观的想法的,昭王与容王同一个爹,总有那么几处相似吧!所以他再一次将伏霄请来家里时,心里还怀着些成算,将诸般事宜按照拉拢容王时所做的那般精心炮制后,就等人到。
伏霄应邀到了蔡殷家中,拉开门,先有十来个貌美的婢女站在阵阵香风里迎接,层层的绣屏后珠光宝气,还有数口箱子堆在一处,看不真切。
唯一看的清楚的,是蔡殷容光焕发的老脸。
师无算站在他后头,不轻不重地“哟”了一声。
蔡知府拱手笑道:“上次请殿下前来时,准备太仓促,招待不周,故而这回特意备下好酒好菜,请殿下与师公子享用。”
伏霄扫过那些水灵灵的婢女和屏风后的财物,眼睛并不停留,径直看向蔡殷:“吃喝却不着急,今日来是为了公事,这满屋子劳什子的,稍后再说。”
蔡知府心里隐隐觉着不对,却说不上来,还当对方拿架子,只继续谦卑道:“是是,请殿下屋里说。”
“何必这么客气,”伏霄笑了笑,过去将桌上酒盏斟满,做了个敬酒的动作,“来之前我已经差随行的禁卫去了府衙,将整个州府往前一年的卷宗全部取来。往后几日怕是见不到本王的人,所以今日特来知会蔡知府一声。”
听意思是要把他排除在外。蔡殷一时情急道:“殿下金躯玉体,不若微臣多找些吏员来替殿下分忧。”
伏霄疏离道:“此事是本王分内之事,怎好劳动蔡知府忙前忙后。”
蔡殷此刻终于悟出一点门道,这昭王今日来,不似给他这个州府长官面子,而是特意登门,好告知他调阅刑案的事。
昭王此前对公干的态度堪称随缘,今日却这么积极地要大刀阔斧地做事,蔡殷有些想不明白。但至少他没提起剿灭神异教那回事,蔡殷倒稍稍放下心,只当是昭王在夏郡游手好闲太久,京里来信催促,他才做做样子闹出些大的动静,回去好交差。
最终给他定了心的是今日准备的那些孝敬,昭王只是扫视了一眼,便让人将东西装车,带着上路。
蔡殷一颗心终于落地,将消息递给下面,一众员外们也松了口气,料想这世上没有钱差不动的鬼,愈发肆无忌惮,催着要赶紧将崔梨的案子判决。
本来区区一个无依无靠的小姑娘,悄悄杀了也就是了,奈何崔梨被抓前先在卢氏那里闹了一通,后来一直出资给慈幼局的几个老儒生也知晓了此事,频频去询问。便不好这么直截了当地将人灭口,先将崔梨的爷爷放回了家,而后苦心编造一些证据,力求能将人判个斩立决。
催了两日,衙门不见动静,几个富家翁急得不行,又差使家人去衙门。
这一回却将人惊掉下巴——昨夜藩台来人,将蔡知府拘了起来,明面上说留任听用,实则不知何时就派人来顶掉职位。短短两日,竟是把官都丢了。
蔡殷如何不委屈,一觉醒来被这种打人不挑日子的闷棍敲得晕头转向,还未回过神,纱帽已经离了脑袋,扬起脖子直喊冤。藩台来人一瞅他满面涕泪,冷笑道:“怪大人办事不牢靠,刑案判得错漏百出,还叫昭王殿下将那一箱子白米黄面送到了藩台大人府上,我们大人脸上如何挂得住?现下另有一队人已经携书信入京去了,如今这下场已是开了恩,蔡大人怎好再叫屈?”
蔡殷这才晓得被昭王将了一军,他府衙中几个官吏骨头都软,此刻整个州府只怕已归昭王差遣,多年经营一夕毁尽,他牙齿咬碎,在书房中踱步数遭,想尽了自己剩余的些许人脉,终于下了决心,修书一封送去了贺文逸。
信尚未到,蔡殷被阴了一招的消息早已传开。
季叔玄在落脚的宅院中听此事,旋即一笑,对贺文逸道:“殿下,我看我们尽可以回去了。”
贺文逸听了却有几分不满。他厚着脸皮拖时间不回京,就是想看看昭王在夏郡能搅弄出什么风云来,而今他这般强硬地调阅刑案卷宗,分明是想干一票大的回京邀功,若不在此时给他鼓捣出点乱子,将来昭王得了圣心,叫他如何自处?
但军师所言,一向有三分道理,之前多次已试验过。贺文逸担心得罪他,半信半疑地道:“那……先生替我留在此间看顾?”
季叔玄笑意更深:“这也不必,昭王如今是自寻死路。”
贺文逸大为不解。
季舒玄却不直说:“夏郡支持灵佑门的多是富人,皆因灵佑门为其征敛,盘剥民众,故而蛇鼠一窝。这些人有家奴数百、良田千倾,还有佃户甚众。我且问殿下,这样的人殿下觉不觉得熟悉?”
季叔玄目光神秘,漆黑的瞳仁仿佛深不见底的旋涡。贺文逸刚想问他说的是哪一个,夏郡知府衙门骂声狗官能跑出来三个这样的,个个和他喝过酒,熟悉的不得了。
可是看着季叔玄的眼睛,他忽然愣了一下,难得地福至心灵,小声道:“这、这不就是本王?”他掰着指头数,如数家珍地报出一串:“是本王,是总督巡抚布政使,将军尚书大学士——”
季叔玄的眼中终于露出一丝赞许,“若在平时也就罢了,如今立储之事已到了不能再拖的地步,三年之内势必尘埃落定,旧权贵能不能继续安心享乐,不仅看圣上的态度,也要看接下来新主的态度。如此关键的时刻,昭王却愿意得罪这样一类的人,夏郡之事迟早传回京师,届时他们知道了该怎么想?殿下该开心才是。所以此处不宜久留,情势一天一个样,再多待一个时辰,都怕引火烧身。”
军师果然通透过人,贺文逸恨不得像个蝴蝶围着他七窍玲珑的军师上下翩舞,忙不迭点头道:“真真一语惊醒梦中人,我这就去收拾,即刻返程!”
正说着,蔡殷的的信已经送到。
贺文逸念及蔡殷送的那些好处,刚想叫人进来听一听原委,忽然被季叔玄一声断喝吓着,手中茶盏跌落碎成千百片。季叔玄竖眉道:“你们几个夯货何曾见过容王殿下在夏郡,我们早已在昨夜就离开此地,往京城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