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虎乱(13)
可恨跌进镜子时,他一点意识也没有,要不然横竖瞅准了他便宜爹的这具壳子,死也要钻进去享福。
回到他的昭王府,子兴正在门前等候。
夜很深了,府里的女使们将伏霄的朝服从熏笼上一件一件整理妥当,淡淡的香气随着她们的动作飘散至庭中。伏霄看见自己这件朝服,想到明日还要去朝会,顿时头重脚轻,好一阵悲从中来。
子兴揣着手跟在他后面,犹犹豫豫道:“殿下。”
伏霄正头疼,“何事,快说。”
子兴便将今日竹小仲塞给他那一套西厢的事说了,伏霄眼皮狠狠跳了一下,“你收那玩意做什么?此事在丹青铺怎么不与我说?”
子兴盯着地面,不吭气。
伏霄于是才想起来,在丹青铺,支走子兴的是自己,宁可绕远路,满心只想与那师公子一道回家的也是自己。
遂挥挥手,极低声道:“拿去烧了。”
子兴不再多问,颔首称是,“再有,监察御史戴博真今日传信来,他那边已诸事俱备了。”
满朝之中,伏霄最怕听见“御史”二字,揉揉太阳穴,轻轻道:“我知道了,就照计划行事吧。”
因这夜熬到太晚,隔日早朝,伏霄险些爬不起来,匆匆忙忙站在金殿中时,心想人间有一成语叫做如丧考妣,此时心情,莫过如是。
然,他那福泽深厚寿比南山的皇考还好端端地坐在龙椅上,精神矍铄地望着朝臣们。
伏霄打起十二万分精神,熬到退朝,便急急忙忙下了步道,往宫门外走去。
他步履如风,身后却有人不紧不慢叫住他:“十六哥,这又是着急去做什么?”
回过头,贺文逸笑盈盈负着手,慢慢腾腾踱至他身旁,十分亲厚得挽住他的胳膊,“十六哥不是才结束了刑部的公差,莫非又有要事?真是贵人事忙,弟弟想与你叙叙体己话,也难找个好时机。”
伏霄拔出手臂,顺势向他身上拍了拍:“我一向闲,就是有要事,也是父皇的要事。今日不过是在上朝路上得了小道消息,听闻今日有山南居士的墨宝挂出,我急着赶过去瞧个究竟。”
贺文逸一听便乐得直笑:“哎呀呀十六哥,你若早些说,那便好了,可今日,你想去看这墨宝,只怕要扑个空喽!”
“何出此言?”
贺文逸微微扬起头,翘起一边嘴角:“我那府上有位先生,最嗜好这些笔墨丹青,他早已经得了信儿,现在约莫已经买下了居士的墨宝,十六哥若想看,我替你求求他去?”
“呦,架子这么大,那先生当真是你的清客?”
贺文逸摇头,装模作样长叹道:“十六哥一提,我还庆幸呢——请动他可花了我不少功夫,这先生自小就有神童之名,锦绣文章信手拈来,哼,此人放在府上,我看谁还敢笑话本王不学无术?”
贺文逸因母家祖上是由屠户发迹,加之他本人那有碍观瞻的学问,一直为朝中的反对派所诟病。是以季叔玄的到来,令他很是张扬了一阵,闲来出门时,必定会带上这位满腹诗书的先生。
伏霄若有所思,“如此,还是不必了,你我虽是兄弟,可毕竟他是你的清客,我这么急匆匆过去,免得人家以为,我要夺人所好。坏我名声事小,坏了你主仆的感情,那就不好了。”
贺文逸笑道:“这样么,那就算了。我府上另外还有好字,赶什么时候我挑两幅送给十六哥。那山南居士前几年是有贤名,请他出山的也多,可最近几年他求仙问道弄得神神叨叨的,名声早已不如从前了,你我还是少沾为好。”
伏霄也微微一笑:“十七弟府上这么多奇珍异宝,也经不住我今日取镜子,明日取丹青。不过今日这番话,我算是记住了,看来这世上,什么都不如亲手足。”
两人边走边说,到了宫门前,已然阴阳怪气了一大车话,打嘴仗打得酣畅淋漓,但面上仍是一派祥和,这般谦恭有礼地互道了别,才各自骑马坐轿,翻个白眼回了府。
第11章 龙虎乱.11
午后日头稍有毒辣,贺文逸下了轿,呼喝着下人给他打扇。
宽敞的垂花门前好不热闹,一群人捧着扇子乌泱泱绕过照壁,跟在贺文逸身后摇扇鼓风,俄而听见主子问道:“季叔玄的诗文写好了没有?”
众人都知道,贺文逸的舅舅过几日有场酒宴,少不得要帮衬帮衬外甥,宴上行酒飞花,作诗必不可少,此次贺文逸打算一雪前耻,弄些高雅的东西镇镇场子。
当即有人答:“季先生自早晨出了府,这会儿还没回来。”
“按理早该回了,他在外头还有什么可干的?”贺文逸一扭头,奇怪道。
“我们也奇怪,差人去问过卖字儿的那家,听闻是……戴博真请他喝茶去了。不知是哪家茶馆,只好等季先生自己回来。”
戴博真!贺文逸一听此名,遽然刹住脚,扭曲着脸道:“他?老匹夫好端端不在家养病,和我请的先生勾勾搭搭的!”
说话的人缩缩脖子,支支吾吾道:“今日季先生买画,与戴博真遇上了,听说两人相谈甚欢,买了字,就随他一道走了。”
贺文逸直冒火:“没人说我和那姓戴的老匹夫不对付?!”
众人哗啦啦跪了满地,贺文逸一时躁得烧心,却没工夫计较些许小事,沿着长廊大步流星往书房里去。
戴博真这老东西又臭又硬,前月才上书弹劾过他亲舅,忽然就跑来接近他府上的清客,不对劲,十分不对劲!贺文逸额头冒汗,开始迅速地回忆自己最近在季叔玄面前抖落出什么事儿没有。
万幸,季叔玄才被他招揽不久,贺文逸尚未对他交底,只是为了投其所好,四处搜罗了好些名家字画,虽不是什么大事,但哪桩哪件被这戴博真知晓了,就得上称掂掂轻重了。季叔玄这厮来他府上短短一月,哪里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万一将那些藏物对戴博真展示一番,绝对够自己喝一壶的!
这季叔玄,和谁去喝茶不好,偏偏和戴博真!
贺文逸越想越怪,他招揽季叔玄那次,现在想想,还怪容易的,这种恃才傲物的人,等闲能进他的麾下?如今又与他的对头去喝茶——摆明了有诈!
一时恨得牙关紧咬,可已然骑虎难下,只好坐在书房中慢慢计较,如何度过此次危机。
这边容王殿下急得屁股冒火,伏霄却好不悠闲,过了午后,找厨娘抓了一袋子鱼食,在小鱼塘边席地而坐,甩了一把钓竿,聚精会神地盯着水面的浮漂。
如此凝然兀坐,已有半个时辰了。
只是这满塘子肥鱼……不咬钩啊。
伏霄打个呵欠,收起竿,抓把鱼食慢悠悠地往塘子里洒。
水声喧然,几只肥嘟嘟的大头鱼瞬间聚在岸边,光滑发亮的脑袋拱来拱去。
水塘是伏霄几年前出宫建府的时候挖的,那时他已放弃寻仙,人生空虚不知如何消遣,打算干点实实在在的事,于是带领府上老小仆役扛着锄头挖了整整三个月,从水渠引来活水,布下数十尾鱼苗,打算在府中钓鱼消磨时光。
塘中小鱼经他精心喂养,长得油光水滑鲜嫩可口,可是每每下钩从无收获,伏霄渐渐看淡,将这一池鱼喂得圆圆滚滚,偶尔不死心悬钩垂钓,满池的鱼依旧不上钩。
吃白食倒挺积极。伏霄扬手将鱼食抛掷到池塘另一侧,硕大的鱼群立刻笨重地调转方向,向另一侧滑去。塘中水花溅起,伏霄打湿了鞋袜,冷笑一声,指着池塘骂道:今晚便将你们全捞上来煨汤。
鱼群自然不能听见,只留清脆的水声回应。
他抖抖袖子,站起身就走,正巧子兴此时过来,见到他就道:“殿下,戴博真说,他已经得了手了。”
……这老头说话也真是没讲究,什么得手,仿佛他们是勾结着去做什么作奸犯科之事的。伏霄略一思索,“他领着季叔玄去哪里了?”
子兴老实道:“他并未提起,只说此事还需保密,最好殿下也不要知道,否则反间之计便不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