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妖与半山(57)
岑深沉默良久,才缓缓道:“你托褚元平在国外找治病的法子对不对?”
桓乐微愣,没想到他会提起这事儿。
岑深继续道:“我在你手机上看见的。他发了新消息过来,说没什么进展,甚至国外的情况比国内更糟糕。”
桓乐心中一凛,“为什么?”
“宗·教。”岑深冷静对答:“半妖被视为不详和诅咒,许多半妖都被烧死了,很少有能存活下来的。”
桓乐没料到这一点,如果国外的情况远比国内要严峻,想在那里找治病的方法,可以说希望极其渺茫了。
阿岑是因为这个所以才这样的吗?
“你放心,一定还有别的办法的。国外没有办法,还有摩罗,我还可以去求四爷。办法总是要找了才有的,更何况我的运气一向不错。”桓乐最怕他失去生的希望,那比起绝症而言,还要可怕得多。
岑深望着他的眼,轻轻应了一声,“好。”
桓乐愈发心疼,一时间也无暇去思考别的,满脑子想的都是怎么治好岑深的病。岑深这么努力的想要修复小绣球,他也不能再拖了,必须尽快见到黑七叶,搏一线生机。
于是桓乐再次出发去了书斋。
待他出门后,阿贵却对岑深说:“你在骗他。”
岑深兀自低头画着阵纹,没有理会。
阿贵继续说:“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他被你的病占据了心神,当然看不清真相。褚元平的消息只是个幌子对不对?我看得出来,你从来没对‘治好病’这件事抱有什么期待。”
该凉的心,早凉了。
岑深从很久之前开始,就不再奢求什么希望。阿贵一路陪他走过来,所以看得最明白,他当初有多绝望,现在就有多平静。
不管是南英还是摩罗还是褚家的研究所,岑深从来没有主动去关心过,都只是桓乐在剃头挑子一头热。
南英说他有心病,这才是最致命的。
“那又怎样?”岑深回过头来。
“那……”阿贵一时口快戳穿了他,却又词穷,末了只能叹口气,苦口婆心道:“之前不是挺好的吗?乐乐少侠那么喜欢你,你跟他在一块儿的时候都会笑了。不管发生什么事,能不能活下去都好,现在不是挺好的吗?”
其实阿贵心里,对岑深的病也不抱什么希望。古往今来,夭折的半妖多了去了,岑深不是他见过的第一个,可能也不是最后一个。
对于他这种老古董来说,桓乐的想法才是天真而可爱的。
阿贵只希望岑深能在有限的时间里,获得最大的开心。旁的都不需要去想,好好享受当下就可以了。
岑深当然明白阿贵的话,他只是……
只是……
直到昨天才明白,原来他希望的并不止如此。在阳光下待久了,他便不由自主地开始想留住它,希望能一直站在阳光下,哪怕只是喝杯茶、打个盹儿。
他不知不觉的开始纵容桓乐,其实是在纵容他自己。变得越来越依赖他,越来越耽于情爱,甚至开始害怕死亡。
他本可以送走桓乐,留在这里坦然等死,不需要与任何人告别。
可昨天看到那纸条上的字之后,一切假象都被打破,他的心里忽然生出一瞬间的奢望——他想跟桓乐一块儿走。
如果那时他还活着,他想跟他一块儿走。
桓乐想死在长安的春光里,岑深想死在他怀里。
“可我去不了了。”没头没尾的一句话,让阿贵有点懵。可他看着岑深幽幽的眼底,那一眼望不见底的深渊里,好像空荡荡的。
阿贵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岑深又说:“我知道他比我重感情,所以我有点后悔了,当初我不该接受他的。”
“后悔?”阿贵忽然有点心颤:“你这话可别被乐乐少侠听见,他会生气的,很气很气,说不定就又要离家出走了,呵呵……”
“你会告诉他吗?”岑深的目光陡然凌厉。
阿贵的心更颤了,“你到底在想什么,你想做什么?”
岑深却没有回答。
他慢慢移开视线,望着院子里的椿树发了一会儿呆,而后继续埋头自己的工作,好像刚才的谈话只是夏日里吹过的一缕风,轻得恍若不曾存在。
阿贵不知道该不该跟桓乐提起,但他又摸不准岑深现在到底是个什么想法,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可愁死龟了。
桓乐那边的进展却也不顺利,因为商四根本不同意他见黑七叶。
“这件事,哪怕天帝再生,都不可能。”商四一口回绝。
“为什么?”桓乐拎着菜篮子在后头追问。
商四慢悠悠地挑着胡萝卜,说:“黑七叶很危险,少年郎,以你的道行完全不是他的对手。不要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
“可摩罗叶或许是最后唯一的希望了。”桓乐也寸步不让,“这件事不是危不危险的问题,是我必须去做的事情。如果是陆先生遭遇到这种情况,四爷您难道会无所作为么?”
商四挑眉:“你以为我是你么?我很强,这就是我的底气,你信不信现在我一脚把你踹回大唐去?”
桓乐立马给他挑了两个最好的胡萝卜,“四爷可否把话挑开了说?”
商四没好气的翻了个白眼,被他缠得实在是烦了,说:“黑七叶的能力不在于他的法力有多高强,而在于他蛊惑人心的效果,能轻易勾起人心底的负面情绪,把人推向深渊。你一个小妖怪,哪怕实力再强,也很难抵挡得住他的精神侵蚀。或许等你见过他之后,我就该杀了你,以防第二个大魔头出现。”
桓乐蹙眉,“有这么严重?”
商四反问:“你以为摩罗覆灭的原因何在?”
桓乐明白了,商四不会为了两个陌生妖冒这个险。而他也没办法证明自己能够抵挡得住黑七叶的精神侵蚀,此题,无解。
商四又道:“哪怕你见到了黑七叶,又能怎样?”
是啊,又能怎样?
可桓乐又能怎样,这已经是他能主动去捕捉的唯一一个机会了。他不要看着岑深去死,也从来不信命。
大哥、夫子,这一个又一个人在他面前受伤、甚至离开,他什么都抓不住、挽回不了,那又怎样?
他绝不认输。
“小乔婶婶说,四爷是个好人。您神通广大,一定有办法可以帮我的。”桓乐重又露出一个微笑,跟上商四。
商四的嘴角抽了抽,“你俩这是攀的什么亲戚?”
“他说我像崇明的大侄子。”
“哦,那是挺像的。”
商四又道:“别拍我马屁,老子烦得很,买个菜都不得安宁。”
桓乐略作思忖,道:“我知道四爷您没有义务帮我,如果有什么我可以帮忙的,我绝不推辞。”
“口气倒不小。”商四也一本正经的回答他:“你觉得你有什么可以帮到我呢?”
商四很强,非常强,活了这么久,这世上几乎没有什么东西可以再打动他了。桓乐冥思苦想,也想不出答案来。
他唯一的软肋就是陆知非,可陆知非看起来也很无欲无求的样子,仿佛老妖怪成了精。
但没关系,一次不行就两次,两次不行就三次。刘备还三顾茅庐呢,他桓乐来个十八相送都没问题。
于是桓乐再次把商四恭恭敬敬地送到书斋门外,可谓诚意十足。
乔枫眠抱着太白太黑两个小胖子在窗边看着桓乐离开,回头问走进来的商四,“真的不能带他去见黑七叶?”
商四迈着老爷步慢悠悠的走向厨房,“黑七叶想要复活七叶,这本来就是件逆天而行的事情。我正发愁呢,你们要我送一个小妖怪到他面前去,这不是让他去死么?”
乔枫眠蹙眉:“怎么说?”
“其实世上本没有七叶与黑七叶之分。”商四一边走,一边慢悠悠的说着:“只是造化弄人,业障难消罢了。一个七叶一分为二,无论哪一个都是七叶,哪怕变成了黑的,洗洗白不就成了?”
“洗白?”这是什么骚操作。
“把他身上的黑,转嫁到另一个人身上,以此来还原他最本真的颜色。但你要知道,我们当初之所以决定将他永镇塔底,就是希望业火能焚尽他身上的黑,让七叶摩罗这种天赐的神药能继续存活。可数千年过去,业火都焚烧不尽他的罪孽,想要让他获得新生,只能转嫁。可作为容器的那个人,又会是什么下场?”
乔枫眠哑然,片刻后又问:“除了重获新生这条路子,摩罗古国里,真的就没有神药存在了吗?”
闻言,便是商四都忍不住唏嘘,“如果真的有,当初南英身子不好,星君早就去摩罗为他采药了。”
作者有话要说: 忽然发现这周还有个榜单,一万五千字。
第66章 初遇
虽然商四并没有答应桓乐的请求, 但桓乐仍然风雨无阻的每天去书斋报道,次数多了, 竟成功的入了陆知非的眼。
这一天, 他又带着陆知非特制的苏式绿豆汤回家,古朴的食盒里装着精致的荷叶碗,特殊的平衡装置让碗永远不会倾倒,甚至还能保温。
这一碗是给岑深的, 没有阿贵的份。
“你这个少侠,偏心能不能不要偏得这么明显, 现在我已经连汤都没得喝了吗?”阿贵的小短腿在地板上拍得啪啪响。
桓乐答:“你一只龟喝什么绿豆汤?你已经有一对绿豆眼了。”
“……你是不是从小到大没怎么被人打过?”
“是哦。”
桓乐一句“是哦”把阿贵气得翻白眼,转头又笑嘻嘻地端着碗给岑深投喂。岑深正在画图, 刚想伸手接碗, 盛着清澈汤水的勺子就递到了嘴边。
“这一碗是我自己配的,还凉着呢,你快尝尝。”
岑深依言张嘴,下一瞬,带着薄荷清香的汤水便滋润了整个口腔, 还带着一丝丝冰凉的甜味儿。
桓乐又舀了一点糯米和绿豆,一边喂一边慢悠悠介绍, “这是用井水做的,书斋里那口井的井水就跟泉水一样, 干净又甘甜。”
阿贵吐槽:“感情你是去做帮厨的吗?”
“因为四爷从来不做饭啊,小乔婶婶也是个金贵少爷,十指不沾阳春水。”桓乐顿了顿, 又加了一句:“陆大哥今天还夸我了。”
“那你也做点东西带过去吧。”岑深道。
桓乐歪着脑袋想了想,礼尚往来,是这个理,“可我带什么东西过去?我会做的陆大哥都会做啊,他做得可好了。”
岑深沉默片刻,道:“烤羊腿吧。”
桓乐点点头:“这个好,四爷就喜欢吃肉,一边吃肉一边喝酒最爽了。”
可话虽如此,桓乐却不怎么会用现代的烤箱。他以前做烤肉的时候,那都是在大草原上,呼吸着空气中新鲜的青草气息,做的最原汁原味的烤羊腿。
不过岑深并没有让他插手的意思,只吩咐他把食材买回来,第二天便亲自下了厨。
这距离岑深上一次进厨房,已经过了很久了。
桓乐既担心他累着,心里又充满了甜蜜,全程跟在岑深屁股后头打下手,有时岑深回个头就差点亲到他脸上,无可奈何之下,恨不得抄起羊腿打人。
“去门口坐着。”岑深推了推他。
“不嘛。”桓乐抱住他的腰,凑过去在他脸上吧唧一口,“我只是想亲亲你。”
岑深便也作罢,干脆指挥着桓乐做完接下来的步骤,自己则靠在料理台上看着,做个甩手掌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