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妖与半山(18)
岑深听得太阳穴开始突突,咬牙道:“你不是说我不会安慰人吗?”
“是啊,可不会安慰人跟无动于衷完全是两码事嘛。”阿贵道:“他在这里举目无亲,没有一个可以诉苦的人,孤零零的,不是跟那时候的你一样吗?人呐,不是活泼开朗就一定想得开的,年轻人。你们就是活得时间太短了,遇的事儿少……”
闻言,岑深怔住。他顿了几秒,缓缓转头看向桓乐,似是想起了什么往事,冷冽的眼神忽然软了下来。
他又想抽烟了,一摸口袋,空空如也。
“你那么会说,怎么不自己去安慰他?”岑深反问。
“我只是一只龟啊!”阿贵可不揽这差事,转身就往水缸里爬——老人家嘛,逗逗金鱼就好了,管那么多干什么呢,会折寿的。
岑深忍不住翻白眼,却没再说什么。他摩挲指腹缓解着想抽烟的欲望,转身看着桓乐,看了许久。
他坐着,桓乐躺着,小院里静悄悄的,只有花开的声音。
又过了大约半个小时,岑深终于站了起来,走到桓乐身旁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想吃肉吗?”
桓乐眨巴眨巴眼睛,脑海中仍然被各种各样的回忆和猜想充斥着,一时没反应过来。
岑深蹙起眉,语气不善:“吃,还是不吃。”
桓乐:QAQ
哇,你凶我。
我都这样了还凶我?
“啧。”岑深胡乱揉了把头发,费好大力气放缓了语气:“涮肉,吃不吃?”
桓乐默默翻了个身,抱着膝盖,拿背对着他。
岑深莫名觉得这个画面有点眼熟,并产生了一股想把他从这儿踹下去的冲动。他努力平复心情,这一平复就是好几分钟的沉默。
桓乐回过头来看他:“你真的不哄哄我吗?”
岑深黑了脸:“爱吃不吃。”
说罢,岑深抬腿就走。桓乐立马坐起,抱住他的一条大腿:“我吃我吃!是胡同口那家老字号铜锅涮肉吗?”
岑深深吸一口气:“是。”
桓乐:“可以随便点吗?”
岑深:“……随便你。”
五分钟后,少年的躺尸结束于一场涮肉。两人把阿贵留在家里看门,踏着夕阳,一路往胡同口走去。
岑深走得很慢,最近他都走得很慢,因为累。头发长长了,也没时间去剪,随意用黑皮筋扎了个小揪揪在后面,额前的头发随意往两边拨,因为扎过所以有些卷,乱得很颓废,颓废得很阴郁。
桓乐却觉得很好看,大唐从没有这样的男人,用现代的话来说,特别有范儿。
一看就是个搞艺术的。
老字号的生意很好,正值饭点,店里已经坐满了人。不过他们来得巧,正好有一桌人吃完了,他们便补了上去。
岑深其实不喜欢这样的地方,高谈阔论的中年男人、腻腻歪歪的小情侣、吵闹的孩子,制造出来的杂音充斥着每个角落。可是桓乐很喜欢,一口气点了十八盘肉,多到完全放不下。
“呲……”薄薄的肉片擦过滚烫的铜锅,发出呲呲声响。热气弥漫,香味扑鼻,大堂里的喧嚣仿佛都被这热气托向了天花板,除了肉,别的都不在眼中。
桓乐爱上了涮肉,他从未想到过现代还有这样好玩又美味的吃法,赞美这个新时代,新时代的百姓真是太幸福了。
哦,还有这令人折服的辣味,一大口肉塞进嘴里时,那绝妙的滋味让他的味蕾仿佛在瞬间爆炸,灵魂轻飘飘地从天灵盖里飘出来,升天了。
岑深只吃了几片肉便放下了筷子,他胃不好,吃不了太辣的东西。但看着桓乐美滋滋的吃相,他忽然又觉得自己可以再吃几筷。即便不吃,心情也好了些许。
他转头叫来服务员,添了一听冰可乐。待可乐上来了,他往桓乐面前一放:“喝吧。”
桓乐停下筷子,拿起来瞧了瞧,问:“这是什么?酒吗?”
岑深:“可乐。”
桓乐:“可乐是什么?”
最近的电视,是不是很久没有放可乐广告了?岑深这样想着,也不知道怎么跟桓乐解释,便干脆说:“没毒,喝不死。”
桓乐将信将疑地拿着可乐罐晃了晃,又晃了晃。
岑深静静看着他作死,看到后来看不下去了,让服务员换了一罐,亲手帮他打开来放在面前。
“阿岑你好厉害。”桓乐诚心赞叹。
“……”岑深不想说话了。
桓乐也不在意,仰头猛灌一口,眼睛,瞬间就亮了。
“哇!!!”桓乐声音大得整家店的客人都看过来,但他毫不在意,一双亮晶晶的眼睛直盯着岑深,指着可乐不断地问:“这个东西到底是什么?为什么会冒泡泡?怎么如此神奇!”
岑深:“……”
桓乐:“壮哉我泱泱中华。”
还是不要告诉他这是番邦人的东西吧,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肉老了。”岑深提醒他。
桓乐赶紧去捞肉,可算暂时把可乐这事儿给放下了。可岑深看着自己碗里越来越高的肉山,还是有点头疼:“我吃不下了,不用管我。”
桓乐认真说:“你今天多吃一筷肉,明天就能吃两筷,食量是练出来的。我爹说,男孩子就是要能吃,不容易死。”
岑深只好重新拿起筷子,装模作样。
桓乐满意的点点头,一边继续涮肉一边说:“我又仔细想了想,其实我对夫子也不大了解。夫子一直住在青山村,无事不会轻易进城。我虽拜在他的门下,受他悉心教导,可我们见面的时间却并不如旁人想象得多。”
岑深专注地听着,不由问:“为什么?”
桓乐答:“我时常外出历练,几个月不在长安也是常有的事。鬼宴的那一年,我刚巧又领了差事,所以每月至多去个一两次,让夫子考校功课。”
“为什么是他?”岑深问出了一直以来的疑问。桓家必定不是普通人家,找什么样的夫子找不到,为什么会去找一个城外的穷书生?
桓乐便笑了:“这可是我自己找的。爹娘给我找的夫子忒无趣,总是满口的之乎者也、仁义礼教,再不就是君君臣臣父父子子,我又不是人类,学那作甚?那会儿我还小,有一天我阿姐来找我,便同我一起听了会儿,谁知那老夫子竟吹胡子瞪眼的说不成体统,我一气之下,削了他的胡子。他可气死了,我不肯道歉,他便处处说我顽劣,谁都知道桓府出了个纨绔,便没人肯来教我了。”
旧事重提,桓乐仍是一脸无辜,他到现在都觉得那老头该反过来跟他道歉。而且他是为了他好才削胡子的,若是让阿姐自己来,那就一根毛都保不住了。
岑深莞尔,削人胡子,这确实像桓乐会做出来的事情。
桓乐见他笑了,继续说道:“后来我去西山打猎,恰好遇着夫子在山上采蘑菇,一篮子蘑菇,一半是有毒的。夫子说他这叫——人穷志不短,胆敢与天斗。我觉得这话对我胃口,便给了他一两银,让他去买粮食,他跟我说君子爱财取之有道,拒绝了我,回头就收了我三百两束脩。”
提及夫子,虽然是以这样开玩笑的口吻,可桓乐的语气里还是满满的怀念和敬爱。至于伤心难过,似乎都被他藏了起来,只有一丝怅然流露在外,很快就消于无形。
他又涮了一大筷肉,塞了满满一嘴,好吃得眼睛都眯了起来。
岑深只是一个听众,且不爱发表看法。他默默地看着桓乐大快朵颐,良久,忽然问:“想去酒吧玩吗?”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章才真的要心动了~
第21章 有病啊
桓乐从没想过这世上竟还能有这样的地方,暗淡的迷醉的灯光下,男男女女纵情声色,空气中充斥着各种香水和酒的味道,稍不注意,便有哪个女妖来勾了你的魂。
呸呸呸,不是女妖,只是那婀娜的身段,跟妖精似的。
冰块坠入玻璃杯,叮当作响。搂着腰走过去的一男一女看起来异常登对,他们娴熟地跟周围人打着招呼,那风骚的男人还在朝吧台后帅气的调酒师小姐姐抛媚眼。
桓乐很不幸地处在这个媚眼的抛物线上,但他身后灵活,一下就躲到了岑深身后,而后仗着自己略胜一筹的身高,凑在岑深耳边说:“阿岑,我们真的要在这里玩吗?”
“嗯。”岑深淡淡地应了一声,径自走到角落的位置坐下,要了两杯龙舌兰。
桓乐寸步不离,就连坐也一定要坐在他身边。岑深看着充满着好奇和惊愕的眼睛,仿佛看到了误入盘丝洞的唐僧。
唐僧好像也是唐朝人,真巧。
“哇,阿岑,这里真的好不一样啊。”桓乐啧啧称奇,他虽见识过许多玩乐之事,可从没看到过这样的。
岑深迟迟没有回答他,他便转头去看,只见此时的岑深已经换了一个略显慵懒的舒服姿势仰靠在了沙发上,手中玻璃杯漫不经心地晃着,灯光模糊了他脸上的病色,看似最不融于此的人,却是最适合这里的。
这样的岑深,明明是冷的,可浑身上下都散发着一股灼人的吸引力。桓乐忍不住问:“阿岑,你以前常来这儿吗?”
岑深:“很惊讶?”
桓乐点点头,又摇摇头,说:“阿贵也来吗?”
“他倒是想来。”岑深嗤笑一声,笑声流落在风里,轻飘飘的,像细小的羽毛搔刮着桓乐的耳朵。他明明笑着,却又冷漠疏离,仰头喝下一口酒,喉结滚动,无言的撩人。
桓乐怔怔地看着他。
这时,一道轻柔的声音响起,两个长头发的姑娘靠在对面的沙发背上,含笑看着他们:“两位帅哥,可以坐这儿吗?”
岑深抬眸看了她们一眼,没点头,却也没拒绝。
对方权当他默认了,笑盈盈的刚想坐下,桓乐却在此时把酒杯往前一推,凌厉的目光看着对方,眉梢微挑,唇角勾笑:“抱歉,两位小姐,这里我先占了。”
那两姑娘保持着半坐的姿势面面相觑,似乎没料到这样的发展,但她们也不是非要坐在这里,既然帅哥不解风情,那她们也不会多留。
待两人离开,桓乐看着独自喝酒的岑深,忍不住问:“阿岑喜欢这样的吗?”
岑深挑眉:“什么样的?”
桓乐说不出来,支支吾吾地在胸前比划了两下。他看得分明,那两位姑娘胸都很大,但他可是个有教养的人,怎能轻易对人家姑娘评头论足。
岑深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因为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喜欢什么样的,或者说这个问题从来不在他的思考范围之内。
他来这样热闹的场所也从来不是为了交友,那段时间他只是觉得很烦躁,急需抒解。比起邻里之间互相保持着一定距离的西子胡同,这个看似热闹非凡、呼朋引伴的场所,在岑深看来更冷漠。
但这样的冷漠让他感到舒适,迷醉的灯光下遮掩的丑态,也尽可大方显露。
谁也不会在意,谁又会在意呢?
岑深仰头把杯中的酒饮尽,又续满,苍白的脸上泛起红晕,却仍不如那双沾着酒液的唇来得嫣红。可红润只是假象,他舔过唇上的干裂处,略有刺痛。
“不喝?”他抬眸看着桓乐。
“我……”桓乐觉得喉咙有些发紧。
“怕了?”岑深轻嗤,一仰头又半杯酒下肚,散漫地靠在沙发上,头微微歪着,过长的头发半遮眼眶,露出纤细的脖颈。
桓乐这才发觉他今天穿着V领的衣服,薄薄的春衫遮不住他精瘦的锁骨。他的皮肤很白,哪怕是在这样昏暗的灯光下,还是显而易见的白,让人忍不住想衣服遮住的地方会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