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缚此身(24)
“你们三个一起都打不赢我。”
“那就三人一起打了再说!”戴星一鞭横扫公子无颜双腿,鞭尾回勾,看样子竟是要将他缠住。
公子无颜往上一跃,不料头顶响起破空之声,一直在旁不吭声的管若虚握着左手剑从天而降,朝着他刺下,还真要群攻。
这管若虚乃是天仙子越行云的独生子,长得极像他母亲,清雅温润,一手左手剑也尽得真传。
只见那剑花挽得轻柔文雅,剑势却带着的凌厉,凌空直下,剑气已将公子无颜上方包裹,此时公子无颜必定要出剑格挡,任他再厉害也无法在接住这一剑的同时逃得过戴星的长鞭,戴星和管若虚眼见胜利到手,脸上都不自觉露出了笑意。
“呵。”一声轻笑。
二人一愣,笑的人居然是公子无颜。
只见他身体突然一滞,竟停住了上升趋势,生生打乱了那二人的节奏,单脚落下正好踩在戴星还未来得及收回的蝰蛇长鞭上。
戴星手中一重,不自觉地使劲,鞭子往上一抬,公子无颜顺势借力再起,碎琼剑直指管若虚的剑花中心。
管若虚仿佛知道他所想,因为不敢硬碰碎琼,只得在第二个剑花挽到一半时立刻更改剑势,避开直指而来的碎琼,手腕以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倒翻,劈向公子无颜手臂。
公子无颜眼中精光一闪,暗道一声好,身体在半空中一旋,刚好与管若虚的青竹剑锋错开,手臂擦着剑身而过,绑住袖口的黑绳被剑气割开,广袖散开,露出雪色中衣,衣衫中露出的小臂雪白莹洁,仿若女子。
很可惜管若虚一击不成之下与公子无颜擦身而过,半路上扯住了一根粗枝,再次旋身而上去了另一棵树上,错过了这一幕。等他停稳转身,再看公子无颜,公子无颜已经妥妥站在他对面的树梢上,重新绑好了衣袖。
花翎羽一个剔劈,重而清的弦音荡漾而来,公子无颜所站的树枝“刺啦”一声,应声而断。公子无颜无奈跃起,戴星趁势追击,以鞭为绳,勾住树杈,踏树而上,堵住公子无颜去路。管若虚追击在后,公子无颜腹背受敌,下有音攻,上已无路,必输之相。
“唉。”
公子无颜轻叹一声,明显是磨合了很久才能到这种配合程度,面前三人都是江湖上新一辈的佼佼者,各有各的骄傲,竟然为了对付自己,用心到这个地步。如果这份心放在其他方面,恐怕不止这个造诣吧。他一脚提起,朝着戴星踢去。
“来得好。”戴星大吼一声,长鞭猛甩,鞭若真蛇游动,瞬间缠住公子无颜的腿。
公子无颜再次借力,一脚蹬在蛇鞭上,扭身向后,迎着管若虚而去。
管若虚只见面前湛蓝色剑影重重,不分虚实,提剑迎上。
戴星使劲拉住公子无颜的腿,以顾不得什么江湖规矩,一掌朝着他的腿劈下。
花翎羽不甘示弱,左手按弦,右手中指剔弦拉远,单薄却冷厉的弦音如同浪潮迅速朝远处飞去,割开一路上的翠绿树叶。
短短一瞬间,刺耳的兵刃相触声“叮叮当当”响了数十次,期间还夹杂着拳脚声,然后公子无颜翩然落下。
戴星以掌对腿没占到半点便宜,还被公子无颜带着转了个方向对上了花翎羽的音攻,最终只得退开。而管若虚抱住树枝绕了一圈卸力,落到地上仍连退四步,右手握住左手腕不断颤抖,那把细细的左手剑已然断成了好几截。
戴星扫了一眼管若虚,“哼”了一声,再挥一鞭,带着圆斑的棕灰色九尺长鞭照着公子无颜的面具劈下,鞭过之处连风都变得燥热,劈啪作响。
这一鞭又快又狠,若是落到人身上必定是皮开肉绽,连骨头都得折两根,更别说公子无颜的脆壳面具了。
公子无颜此刻竟然垂剑,毫无花招,一脚向前迈出,迎着鞭子而去。
戴星愣了下,只道不能错过此良机,也不管这向前的一步是否有诈,咬牙朝着公子无颜挥下。鞭子“啪”的一声抽下,地上又是一条又长又深的裂痕。
本应该在鞭下狼狈不堪的公子无颜却站在了戴星的身侧,仅一尺之隔。
戴星大惊,公子无颜是怎么闪过去的他已经无力思考,他只知道近战并非他所擅长,这回死定了。
“铮”,之前一直柔和的琴声突然拔高,似乎想要告诉在场的人,千万别放松。
可惜已经晚了。
公子无颜快速且轻柔地伸出一指,仿若摘花,那一指在空中不着痕迹地绕了一下,随后点在戴星脖颈,戴星双眼一翻倒了下去。
只听琴声逐渐高昂,甚至有些愤慨,就像一个人很生气,拼命提高音量指责公子无颜太过分一样。
公子无颜刚转身就突然晃了一下,单膝跪地,腿上出现了几条血迹。
又是音攻。
一双细腻白净的手指在琴弦上快速移动,勾弦,挑拨,优雅娴熟。
公子无颜以手撑地,迅速起身,侧退横翻,尽量远离那张琴。刚才因为在打斗,以一敌三,公子无颜来得及只应对音攻,并未在意琴上的旋律,而现在,终于听了小半曲,旋律极为华丽,像一身勾金绣花的华服。
“真是好曲。”公子无颜停在很远的地方看向花翎羽赞道。
“有眼光,这是汐国王室传出来的金缕玉衣曲。“花翎羽很受用这声赞叹,脸上露出了骄傲的笑容,“那就再给你听一首新曲吧,还不怎么熟练,请无颜公子指教。”
琴声渐缓,花翎羽的手指却越来越快。
公子无颜开始还饶有兴趣看着这快手慢音的功夫,可渐渐变得恍惚起来,韧的弦,硬的琴,一双素手,真是美妙。
就像,年幼时偷看到母亲和姨娘们正在用银针绣花一样。
依稀记得小时候学基础针法,天天对着木头人认穴位,明明已经很熟练了,却无法再进一步,焦躁得不行。跑去找外婆,外婆说习医和习武一样,不可冒进,无法再进一步就退一步,出去转一圈。
于是自己出了那间呆了几个月的屋子,走到后院,悄悄爬进草丛,撩起眼前低矮的朵朵坠花,一眼就看到母亲那双纤细的手,上下翻飞,如穿花蛱蝶般美丽,丝线在她手上的布上留下一点一点的痕迹,逐渐成了一幅精致美丽的画。
那一刻,自己的针法终于脱去了古板形式,正式迈进了家传针法中的第一层境界。
公子无颜无意识伸出手,洁白如玉的手指微勾,像是模仿记忆中的素手绣花,又像是轻按琴弦,两指一按再一拉。
花翎羽“啊呀”一声,琴音戛然而止!
蓦地回神,公子无颜方才意识到自己竟已经陷入这琴声设计的幻境里。
“可惜我听不懂。”公子无颜道。
大陆上学习音乐的乐者多,而以音为兵的乐师少。乐者学习弹奏,乐师学习音攻。
音攻,分为音刃、织梦、无华三个层次。大多数人都在音刃这个级别,进入织梦阶段,前途不可限量,而到了无华,那就是大师。花翎羽不到二十岁,已经可以达到织梦,虽然是初窥门径,可他的未来已经非常光明,所以他的骄傲是真的有资本的。
对牛弹琴,是一个乐师的悲哀。
“你什么时候勾上的?”花翎羽捞起断掉的琴弦,血线从他手指上落下,嘴角也是受了内伤溢出的鲜血。
“你琴声突然变高的时候。” 公子无颜有些歉意,“抱歉,进入幻境之后没控制住力道。”
花翎羽完全没印象公子无颜是何时将丝线缠上自己的琴弦的,且自己弹了这么久竟然毫无感觉。
看着花翎羽呆滞的表情,公子无颜只好解释道:“那是洞穴蛛丝,这边不大常见。注入内力过后,它能够变得坚韧一小会儿,只是一小会儿。”
“你一开始就知道会进入幻境吗?这么久你一直在耍我?”花翎羽很不甘心。
“我不知道,你的幻境很成功,”公子无颜摇头,“不过我想快点结束,还有事。”
这句话说完,一旁的管若虚终于坐在了地上。
他的脸色苍白,英俊的脸上全是汗水,内力在手臂里乱串,即使不疗伤可能会废掉。他其实很欣赏这个面具少年,从一开始,他就和所有人一样,在公子无颜身上看到了和自己极为相似的一面。对于相似又未知的事物,人总是会被吸引,却不敢靠近。他今天来,其实并不为什么灵剑,也不为什么排名,只是想见一下这个人,想知道面具下的他是怎样的人,是否可以成为朋友,甚至于,知己。
所以纵使三人齐攻,自己还在百招内被击败,也依然要强忍着。看着那个翠绿色的身影。他早知道自己不如他,这没什么可丢脸,可是就怕被他看低,怕被他嫌弃。
可谁知,谁知他们从来就没进入过他眼中!
管若虚咬紧了嘴唇,也不只是因为伤痛,还是因为心痛。
“这曲子叫什么?”公子无颜似乎没有看管若虚,依然盯着花翎羽。
“穿花。”花翎羽捏紧了断弦。
“素手穿花,”公子无颜抬头,望着天空,青天白云,微风轻抚,“真美。”
说完,公子无颜走向戴星,背对着花翎羽,挽起袖子,手上捏了一根针,轻轻扎在了他脖子上,戴星的睫毛动了一动,看样子过一阵就能苏醒。
然后他拾起戴星的长鞭,转过鞭头,朝着花翎羽掷去,花翎羽一身闷哼穴道被封,歪着身子靠在树旁,只能瞪眼看着公子无颜。
随后公子无颜终于走到管若虚面前。
“竹子,你眼神清澈,不像是坏人,我会赔把剑给你。”公子无颜认真道。
管若虚一时还真没搞清楚状况就被公子无颜握住了手腕。公子无颜扯开他的袖子,一声布匹撕裂的声音,让花翎羽眼珠子差点瞪出来。公子无颜轻笑,像是故意的使坏,故意挡住面前的管若虚,不让花翎羽看到。管若虚想挣扎,却发现挣扎无力,只能任他摆布。
公子无颜对着管若虚的手臂穴道又是两针,捏针的手指一放,针就缩回了他的袖中。一股清凉的内力进入了管若虚的手臂经脉,刚才乱掉的内力重新流入经脉!
“没事了。”公子无颜突然俯身,附在管若虚耳旁轻声说,“这一战是你我打平,你的手只是被震麻了而已,你的袖子,也只是因为公子无颜见你长得好看,才不小心撕掉的。所以,你刚才什么也没看到,知道么?”
管若虚的睫毛不自觉颤了颤,脸上不知道是因为害羞还是愤怒竟然泛起了淡淡粉红,惨白的嘴唇也有了些血色。他点点头,眼睛不自觉往旁边转移,想避开面具下传来的压力,不想却看到了公子无颜比一般女子更为白皙的脖颈,不知怎的,血气猛地上涌,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竹子,有缘再见吧。”公子无颜站起,整了整衣衫,留下被莫名其妙取了绰号的管若虚。
往前走了好几步,他突然停下,没有转身,只是挥了挥手,声音颇为愉快。
“小花,我还有事,下次再弹琴给我听啊。”
据说自此之后,中原四秀其他三人也没人再说不满公子无颜为首。
作者有话要说:
琴师日记:
薛藏雪出生在这个世界的第N天,讨厌他,讨厌他,讨厌他...
第27章 曲名解尘
琴身急促而压抑,像是蛛丝一般粘人,死死缠住薛藏雪的思想。薛藏雪脑海里再次掠过了这么多年他所见到的脸,一张一张频繁闪过,他都不知道为什么会记得那么清楚。
他的记忆,像是被小偷闯入洗劫了所有美好,翻箱倒柜之后,露出所有的残破不堪,各种人,各种事纷至沓来,冲击着他的心魄。他看自己,看别人,将这二十多年来的一切再度重温。自己像是赤身裸体站在众人面前,毫无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