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人嫌修为尽失后(97)
大床上只有身着雪白亵衣的麟岱,青年窄细的腕骨横搭在流光锦被上,像枝结着稚嫩花苞的寒梅。他缓缓睁眼,指尖微微动了动。
榻侧冰凉,麟岱伸手一摸,拢了满掌寂寞。他感到有些诧异,楚佛谙往往一定会陪着他起床,从不会让他独自醒来。
麟岱坐在床上,有些茫然地摸了摸后脑。
心底空空的,像是被人挖走了一块。
“琼牙!”他呼唤到。
一尾幼犬从门外颠颠地跑来,将小脑袋搁在麟岱伸出的手心,并舔了下他的手腕。
麟岱摩挲着他下巴上的绒毛,问道:
“前辈人呢?”
琼牙歪着脑袋,表情木讷,须臾,道:
“不知……”
麟岱皱眉,“可看见他往哪里去了?”
琼牙仍是那副呆呆的表情,摇了摇头。
“没看见。”
麟岱更是心中不安,起身迅速换衣,抱着琼牙出殿门。
迎面碰上一个涅罗宗弟子,瞧着比麟岱还急几分,展臂拦住麟岱,道:
“仙君留步,仙君留步!”
麟岱愣住了,反应过来后,问道:“何事?”
那弟子急急地行了个礼,道:
“今早仙尊传令,让仙君留在殿中,不得外出。”
麟岱的表情僵在了脸上,缓了好一会,他才挥挥手道:
“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又是一礼,那弟子盯着他回殿,才徐徐离开。
麟岱毫不犹豫地催动了含灵宝玉。
楚佛谙定是遇到了什么危险,想着独自承担,不告诉他。以楚佛谙的性子,昨日提出了共游人间,今日哪怕刀架在脖子上,也绝不会食言。
麟岱的心不由的揪作一团,他倚在门边,焦急地呼唤楚佛谙。
良久,当麟岱几乎要按奈不住自己夺门而出时,宝玉那边终于有了反应。
很稀罕,男人并没有立刻唤他“小麟岱”,而是静默着,什么话都没有说。
“前辈,你在哪?你怎么样了?”
顾不得心头泛起的异样,麟岱更在乎楚佛谙的安危。
“无事,小麟岱,我在天机阁着手解决言清之事。”
熟悉的口吻熟悉的话语,麟岱如蒙大赦,绷紧到几乎要断掉的心弦微微松动,他喘了口气,一滴冷汗顺着发梢滴落,砸在鞋面上。
麟岱继续说。“吓死我了,前辈把言清带走了吗?”
对面又沉默了一会,说道:
“嗯,早上提走的,怕打扰你,便没有同你说。”
“这样啊……”
麟岱喃喃道,明明已经听见了男人的声音,可麟岱意外的还是不安心,他想见见男人。
于是他说:
“前辈什么时候回来,我……”
“本尊还有事,你先去吃饭。”
传讯被掐断了,随着男人刚才那句短促的话。麟岱还没说完的“我好想你”挂在嘴边,吞也不是,吐也不是。
楚佛谙兴许是太忙了,他在天机阁,那么多事务要处理,还有那么多人要应付,自己帮不上什么忙,理应体谅他才是。
这些麟岱都懂,他向来是个懂事的孩子,及冠之后更是如此。他默默安慰着自己,眼泪却莫名其妙掉了下来。
他看向桌上的方镜,镜中是自己红着眼尾泪水欲坠不坠的模样,微微张着嘴,表情还带着没缓和下来的不可置信。
他被惯坏了,楚佛谙几乎百依百顺,没让他受过半点委屈。如今只是有事掐断了传讯,就让他生出了矫情又恶心的酸涩感。
“看看你这幅没出息的样子。”麟岱对着镜中的自己说。
“多大的人了,因为这点小事就哭哭啼啼。”麟岱一边擦泪,一边走向楚佛谙的书房。
抽出一册古籍,摊在桌上开始翻阅。
“有时间哭,不如想想如何提升丹术,大敌当前之事,也好过束手无策。”
麟岱喃喃自语,就像小时候在涅罗宗修炼时一样。
他低下头,看了没两页,又满脸恼意地推开了古卷。
他袖子里还藏着《潭州风物志》呢,本来应该赖在男人怀里,两人轻声讨论着先去何处,看什么花,饮什么酒,现在却成了麟岱一个人的幻想。
他皱眉,将这装帧精致的小册子收进了乾坤袋里,深深地压在底部。
爱人肩负天下生死不定,他一介废人,岂能贪生怕死出世图个清静快活。
不知何时起,麟岱对“活着”的观念已经发生了巨大的改观,或许是看见那威武血腥的人魔结界,又或许是楚佛谙眉间的一抹疲态,他已经从最初的毫不在意,到现在的牵挂颇多。
提笔挥洒间,那册烂熟于心的《灵丹录》就被他一字不差地默写下来。
这几月,他闲暇时刻几乎研读完了世间所有丹方秘籍,颇有感悟。原准备等二人外出游历安顿后,再结合各地水土气候慢慢整理出来,现在一看,游历不知得推迟到什么时候。那不如直接整理成册,后续再做补充。
哪怕不能使他丹修成圣,也能为后世留下一份详实可靠的典籍。后世之人炼丹,便不会同他们一样手足无措。
麟岱渐渐忘却了方才被楚佛谙掐断传讯的委屈情绪,投入《灵丹录·绪》的编撰之中。
反正楚佛谙再忙都会回来陪他用晚饭的,晚些再问他也不迟。
第73章 放过你
麟岱本是想着晚些, 却不想,这一晚就晚了一整天。
次日天微微亮,楚佛谙还是没有归来。
可以说自二人在此处定情后, 从没有分别的这样久。偏偏天又下了大雨,外头阴沉沉的,麟岱敞着衣襟,坐在床榻上发呆。
案上整齐堆叠着他昨日撰写的丹录, 名贵的淮州白果纸,砌得已有半寸厚。
越过木案, 是他昨夜张望了不知多少次的琉璃花窗。
一点用都没有。
麟岱目力不及从前,已经看不清雨丝落下的痕迹。他只能瞧着连绵急促的银丝,冒冒失失砸在涅罗宗嵌着雕花彩砖的地上, 激起一阵挠人心弦的噼里啪啦声。
不知哪个闲人在殿外种了芭蕉,风雨之下更是潇潇,无端催人恼。麟岱攥紧锦被, 感到早春的寒意一点一点侵入了身体,舔舐着他的筋骨乃至灵魂。
好矫情啊, 他想,怎么会有成年男子因一点雨就心头酸涩,眼眶潮湿呢?
前辈果然把他惯坏了,惯得他像块脆弱的大豆腐。
又是一阵冷风,雨点斜斜地击打在窗上。麟岱不知为什么吓了一跳, 随即像受惊的猫一般猛地扎进被子里。
含灵宝玉原本躺在枕侧,被他一晃,旋即掉到了地上。
麟岱将它握在掌心, 踌躇了一夜, 硬是没有催动。
他比湖底神经质的小虾还要敏感, 被拒绝一次,就要缓好久才能做出下一步动作。
这一夜半梦半醒实在痛苦,尤其是夜半风吹树梢,影影绰绰,他以为是爱人归来,侧耳听了好一会,却是廊前冷清,无人应答。
那种失落,比麟岱独自留在魔界深渊还要铭心刻骨。
麟岱催促自己闭眼休息,免得楚佛谙回来见他面色不佳,又要担心。
他闭着眼睛,反复默诵清心诀,一遍两遍,两遍三遍。
七遍过后,麟岱疲惫地睁开眼。
他感到床边被角被人轻轻扯住,便道:
“琼牙,别闹。”
两息过来,麟岱猛地回头,不由得喜笑颜开。
“前辈,你何时回来的?”
他掀开锦被,正准备环抱住男人,忽然想起昨日男人那句生冷的“本尊还有事”。
这句“本尊”给麟岱一棒子,让他因风月情爱而混沌的脑子一下子清醒起来,想起了某些重要的事。
比如两人的立场,年纪,阶级的差异,与身份的尊卑。
麟岱猛地停了手,他有些不自然的转转手臂,乖巧地将双手置于身前。
“我……我……”
他像是被糊住了嗓子,吞吞吐吐,竟是说不出一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