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人嫌修为尽失后(13)
麟岱一走进这里,就感觉数道目光集中到了自己身上。他看着前方马尾摇成狗尾的许妄,忽然松了口气,心想这人倒是活得比自己要潇洒自在。
他强悍时自卑又自负,作茧自缚作困兽之斗,如今修为尽失,反倒是心中清明了几分。纵使不是权贵之后又如何,他也凭着实力到了这一步,人生苦短,何故压抑痛苦呢?
宗门给他容身之处,他亦为宗门拼命厮杀博得赫赫荣光,他从来就不是个累赘或废物。哪怕他是把锋利的刀,操刀者也应当为有这把神兵利器而高兴。
丹炉之事恐怕要往后推推了,刚刚听许妄说太阿宗新招了个弟子,乃百毒门的小少爷,这人估计很快就会将灵丹录借走。
麟岱要赶在这人之前,将剩下的半册背完。
待他拂袖坐下时,许妄已经端着一托盘子菜肴走了过来。琼牙自他怀中伸出脑袋,狗鼻子动了动。
“大师兄来了。”
“快看,是大师兄。”
“真的是大师兄!”
“大师兄居然露脸了呜呜呜……”
麟岱灵根破碎,已经听不见弟子们的灵言传声。他兀自倒了杯水,递给伸着舌头的琼牙。
许妄摆好碟子,正好看到麟岱低垂的眉眼。鼻尖又挺又翘,嘴唇又软又红。他似乎是畏寒,此时就穿上了冬衣。整个人透露出一股平和安顺的味道,看得许妄都不忍心欺负他了。
感觉一碰就会碎成千万片,拼都拼不起来。
许妄咽了咽口水,缓缓地挨过去,手肘撑着桌子,语气中满是揶揄:
“怎么穿这种料子?你现在,落魄的很呐。”
麟岱执木筷夹了片兔肉,抖落附着在肉片上的香料,搁在琼牙专属的八宝琉璃小碗里,哄气哼哼的小狗吃饭。看琼牙嚼了起来,才抬眸向他看去。
“嗯。”麟岱心平气和地点点头:
“倒也不用人人都提醒我一番。”
许妄睁大眼睛,似乎没料到傲骨铮铮的麟岱能这般风平浪静,愣了半晌,道:
“你与从前不同了。”
麟岱摇摇头:“我向来如此,只是你们不知道罢了。”
许妄托腮转了转眸子,点了点头。
“你确实不爱同人说话,宗门里没几个人了解你。”
听闻此话,麟岱只觉得喘不上气,他抚了抚血气涌动的胸口,忍着体内连绵不绝的疼痛,正色说道:
“是你们不愿意同我说话……”
他有些委屈,心里莫名酸了起来。
七年了,这话终于说出了口。
许妄挑眉,长眉飞到了耳朵尖,他舔了舔犬牙,道:
“谁敢同你说话?你是弟子首席,是百年难得的天灵根,是仙尊首徒,是修真界新秀,你眼里都是上头的仙尊宗主,哪里能看到我们这些小人物。”
麟岱不知道他为何说出这样的话,正欲询问,却忽然被一只横空出现的手打断了思路。那手拨开了他面前的碟子毫不客气地拍在了桌面上,强硬地插在他和许妄中间。
鹿一黎低头,恰好对上了麟岱的眼睛。那眸子澄澈发亮,在瘦到几乎要凹陷下去的脸上显得更加浓墨重彩。
他喉头一酸,连忙道:
“别吃他的东西。”
说完他静默了两秒,似乎是觉得自己的语气太过生硬,又柔声补充道:
“螃蟹性凉,你身体不好,小心吃死了。”
麟岱看着面前的一盘去头去尾的肉兔,还是放下了筷子。
鹿一黎来的恰是时候,他的确不想与许妄有过多纠缠。麟岱难得向鹿一黎露了个和煦的笑,抱起琼牙准备跟他离去。
鹿一黎怔了一瞬,随即像要炸开似的,朝许妄吼道:“你他妈对麟岱做了什么?”
言罢,不夜侯已寒光出鞘。
麟岱被这一嗓子吼得耳膜发疼,他捂住琼牙的耳朵,心想这高门贵族里养尊处优的少爷,怎么说起话来如此不高贵,如此不文雅。
许妄冷哼一声,不做任何解释,也抽出了佩剑。
两人一触即发,四周倒抽冷气的声音响成一片。做了七年大师兄的麟岱像被拨动了莫根神经,桃花眼一凝,脱口而出:
“宗门内不可私自斗殴,如有犯者,刑事堂领二十棍。”
一干弟子:“哦嚯。”
斗殴被大师兄抓了吧,叫你们斗殴。
金丹中期,一掌可杀麟岱的许妄:
“大师兄,这可是鹿师弟先动的手,我这柔弱的普通弟子,自保有什么错。”
鹿一黎:“你不要脸!你威胁麟岱了?你干了什么,给他灵石?还是灵药?”
麟岱“……”
许妄愣了几秒,目光在麟岱身上梭巡了一番,盯得麟岱头皮发麻。他忽地露出了一个奇怪的笑,原地转了几圈,咯咯地笑着道:
“对啊,我怎么没想到这些呢?”
说完他面色一变,扬剑指向鹿一黎:
“你怎么知道的,你已经威胁过了?你给了多少?除了你还有谁?”
鹿一黎挽了个剑花,欺身挥剑斩去。
“我给你个大头鬼!”
鹿一黎剑招雄浑深沉,端肃铿锵,有宗师气度。许妄则千变万化,狠戾决绝,顷刻间取人首级。
麟岱深知许妄的癫狂,鹿一黎绝对不是其对手。他欲唤住鹿一黎,但身体内疼的厉害,还要顾及周边情况,心中一急,开口就呕出了一股血。
血腥味瞬间弥漫了整个公厨。
麟岱不禁想,今天一定要这般丢人吗?
“大师兄!”一声惊呼传来,身后有人来扶住他。麟岱站的好好的,莫名被几人七手八脚地扶着坐下,面前被呈了杯清茶。
麟岱被喂了口清甜的茶水,心想,当初领着你们试炼被兽潮冲成两半时,都没人这样孝敬我。
他当时好面子,又倔强的很,只身拦住了凶猛的魔兽热潮,被长齿象劈开了半边身子,在床上躺了两个月。这群崽子没一个来看他的,更别说一口茶了。
许妄收剑,满脸急色:
“大师兄别着急,我没被伤到!”
麟岱:还真不是着急你。
鹿一黎一言不发,脸色黑如锅底,他收剑径直走到麟岱身边,伸手捉住他的腕子。
他摸着麟岱的脉,面色变了又变。
麟岱咽下了清茶,口中血腥味淡了几分。他抬眸看了看鹿一黎,忍不住又笑了一下,问道:
“看得懂吗?”
鹿一黎药理医卜从来就没有及格过,他当时还为这个发了好久的愁。
鹿一黎偏过头不许麟岱看他的脸,闷声道:
“看不懂,但知道你活不久。”
“哈?”许妄无情开口。
麟岱忽然很想摸摸他的头,但两人关系冰了这么多年,哪怕最近有所缓和,也终究是没伸出这个手。麟岱收回手掌轻叹一声,很敷衍地打趣道:
“我死了,你就有的忙了。”
鹿一黎猛地贴近了几分,麟岱一愣,随即看到他眼眶里蓄了些亮晶晶的东西。麟岱尚未来得及反应,那东西就被上下一眨的眼睫带走了。
麟岱心口一跳,感觉周身暖了些。
鹿一黎的声音有些哽咽:
“我现在就很忙,你那晚没去藏书阁,现在也不主动来帮我,还坐在这里和他吃饭。”
麟岱看着少年充血的双眼,看到其中密密麻麻爬满的血丝,忽然想起那些暗无天日的首席弟子光阴。
近来病痛磨人,他总是逼迫自己少想些东西,几乎忘记了这个位置应该早换成了鹿一黎。师尊潜心剑道,长老门勾心斗角,宗门不能一日无人,所以,首席弟子确是事务繁重,比寻常弟子要累一些。
鹿一黎养尊处优,哪里受过这些苦。
小少爷看着是憔悴了不少,连脑后的马尾都束的没有从前高挺。
麟岱越发没有从前心细了,他像一株急速老去的柳枝,色泽黯淡,枝叶萎靡。他看得不是很清楚,听得不是很清楚,胃口也不大好,对很多事,都是心有余而力不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