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种治疗术也治不好的病[西幻](44)

　　或许是希尔顿心如死灰的样子取悦了亚历山大，他终于明白对于眼前这个尚年幼的隐龙族少年，此刻活着会比死亡更加令人无法接受，所以他大发慈悲地答应了赫伯王的请求。
　　“我不会杀他的，赫伯。就当是报答你和你的族人们乖顺地任人施为的勇气。”
　　他刺杀亚历山大的过程顺利得不可思议极了，这让他觉得无趣，可这话能刺痛跪服在地上颤抖不止的少年人又让他觉得有意思极了。
　　希尔顿终于还是闭上了眼睛，将拳头攒得死紧。他开始痛恨自己的身份，乃至于自己出生的族群。
　　他不明白为什么赫伯王会这么宽容地任由刽子手挖心刨腹，也不明白他为何这么无私到放任自己的种族消亡。他曾经是风之国的国王没错，可在成为风之国的国王以前好久，他就已经是统领隐龙族的王了。
　　他不是也发誓要带领他们走出这被反复屠戮的命运泥淖吗？为何好容易从一个沼泽地挣脱开来，又落入了另一座地狱。
　　他对得起风之国的所有人，可他真的无愧于隐龙族的族民吗？
　　希尔顿看向那位曾经敬仰的老者，他能清晰地看见一条生命逝去的轨迹，能够辨明他无畏而包容的神情，以及他不断重复的两个字：
　　“使命”
　　“使命”
　　“使命”
　　这让他想起了出征前一晚和杜丙一起看的那出英雄戏。普罗米修斯盗取火种的时候难道不知道自己将会迎来怎样的惩罚吗？可他仍然这么去做了。
　　这也是因为所谓的使命作祟吗？
　　使命，究竟是怎样一个害人的东西。


第42章
　　在希尔顿想明白使命是什么以前, 他见证了那场来势汹汹的疫病。
　　赫伯王从来不说谎，他对风之国的忠心就连亚历山大也是自叹弗如的，所以当一切来临的时候, 早有预防的他们处理起来是多么的游刃有余。
　　可尽管如此，灰色的烟云仍旧笼罩在这篇盛开风信子花的大陆上空。
　　有人倒下去, 然后蜷缩起来, 眼睛沤进去，牙齿发黑, 吐出红黑色的血来。
　　也是在这时，杜丙终于恢复了自由, 他倒是没受到什么苛待, 甚至蒙特一行人对他尤其的关照回护, 似乎想要劝服他迷途知返，不要再和异族人厮混在一起。
　　可他总是不听劝的，毕竟他满心满眼装的从来都只有希尔顿而已。所以他不知好歹的拒绝了蒙特的建议, 只是用专注的眼神盯着变得脆弱易碎了不少的小主教。
　　“你还好吗？”他连发问都是轻轻的。
　　希尔顿只是轻摇了头：“我很不好。”
　　他现在当是听不得劝慰的话的，于是放任自己将头埋进了杜丙的脖颈里, 紧紧地环抱着他, 仿佛这样就能够汲取到力量一样。
　　自赫伯王死去后, 他被请到桑尼教堂二楼东面的房间中，孤独的度过了多久？
　　大概是一个星期的时间吧，可他却好像死去活来了一个世纪。他总是恹恹的打不起精神, 那股子惊人的恨意被沉重的“使命”压制下去后，他就生了病。
　　一定是这样的，希尔顿这么想到。否则他的少年意气, 年少轻狂不会这么轻松被泯灭干净的、否则他不会在面对神色复杂的为他送食的骑士们时那样的平静的。
　　“我知道的, 我都知道。”对于杜丙来说, 这个想念了很久的拥抱也不该是这样的，他只能轻轻地触摸眼前这头金发安抚着希尔顿，心疼的、又无能的，“你放心，赫伯王他们有被好好安顿，我做不了什么，可我很确定他们的尸首都被埋葬在了土地之中，这样一来尘世的喧嚣就和他们的魂灵永远的隔绝开来了，赫伯王和你的族人们会安息的。”
　　“是吗。”希尔顿仍旧这么提不起兴趣的说，可眼泪却从那双金色的眼睛里汩汩地流出来了，“我很难受啊杜丙。”
　　甚至于看见因为疫病而挣扎的人们，他也没法抱有太多的同情心。这是对光明神的不敬，是对他被选中赐福这一结果的亵渎，可他管不了那么多了。
　　“你还年轻，而且难过是很正常的情绪。”杜丙却很理解，当人们年轻的时候，总是少见成年后司空见惯的无耐，所以不容易冷静。
　　可治疗一事确实是拖延不得的，希尔顿十分明白，如果风之国的人们病气入体，那么就算他能够活死人肉白骨，也终归无济于事，这样的人救活了也不过是落得个终身残废的下场。
　　所以希尔顿只是难耐地叹了口气，攀附着杜丙勉强站直了，“去广场吧。”
　　他低低地说道，就有穿着甲胄的士兵走上前来了，“那么请让我等跟随，保护阁下吧。”
　　一行人于是浩浩汤汤的簇拥着一个隐龙族的少年前进。
　　一如他们进城时那样，各家各户的门扉紧闭着，不过这次是因为防疫的原因，极少数在街上穿行的人们也自觉佩戴上了面罩小心的隔断病气。
　　广场上已经搭建起了临时的救治所，病情严重的居民被聚拢在一起，等待着希尔顿的集中治疗。
　　他们的病情不可谓不严重，就连杜丙这样的普通人都能看见萦绕在他们脸上黑沉沉的死气，这让希尔顿喟叹了一声。
　　小主教于是奢侈的给杜丙格外施展了魔法，让他周身被金色的光幕所包裹，才又领着他靠近那些人些许了。
　　“大人...”一位中年女性用充满希冀的眼神看着希尔顿，“我终于等到您了...”
　　她一边说着，一边瑟瑟发着抖，原本鲜亮的肤色被暗沉的灰代替，干瘪、瘦弱的橡根火柴棒一样：“您会治好我们的对吗？”
　　她流着泪发出痛苦的□□。
　　“是啊。”希尔顿沉默了一会儿后说道：“不过你们真的愿意被一个恶魔拯救吗？”
　　女人愣了，杜丙也露出一丝苦笑。看来在泥板荒原时蒙特的话还是给他带来了巨大的影响了。
　　可女人毕竟不是蒙特，在真正面临生死的时分，她又怎么会计较治疗她的是个天使还是魔鬼呢？
　　所以她想当然地点着头，“我愿意！”
　　只是她一直不敢抬起头来，只盯着眼前少年人的鞋面，手指尖有些颤抖着。
　　亚历山大即位的消息早已昭示天下，隐龙族人长眠的消息也早就人尽皆知，作为曾经支持过亚历山大将这群恶魔赶出风之国的一份子，她其实并没有受到拯救的资格。
　　她的不自然和心虚其实是很明显的，其实不光是她，因为病痛蜷缩在帐篷内的人们都是一样，他们只觉得羞愧，以及更多的后怕。
　　希尔顿迟钝得仿佛没有察觉到他们的情绪，他只是缓缓伸出了手，脸色仍旧郁郁，但他施展的魔法却最是光明。
　　当然，这样汇聚了钟灵之气的宏大魔法如果凝聚在一个人的之间势必是需要付出代价的，所以希尔顿一半的身子瞬间变成了丑陋的模样。
　　就算是早就有了心理准备，帐内康复了的人们还是瑟缩了一下。
　　就这一下，希尔顿就沉默地转过了身。此时此刻，他只能注视他面前一直带着浅笑的杜丙。
　　果然，那人像往常一般一把揽过了他残损的半边身体，还夸奖道：“你果然是最了不起的光明法师，不过片刻的时间就又拯救了那么多条生命。”
　　“哼，那是当然。”他这才恢复了以往的得意。
　　到这里，今日的治疗就结束了，他们就要离开这里了，可这时，从帐篷中却传出了一句令人意想不到的话语。
　　“对不起...”
　　那声音细若蚊吟，却成功让杜丙和希尔顿的脚步骤停。
　　“对不起。”见状，那道声音更大了些，是之前那个和他们交谈的女人。她不再咳血后，总算有了摇摇晃晃站起来的力气。
　　“我们之前做错了。”她咬着下唇，很艰难地忍住羞愧说道：“东征以后，我被所谓的恶魔吓破了胆，做出了荒诞的事情...但今天，您不计前嫌地救了我，这让我感到愧疚，又深感自己的不齿。”
　　女人注视着希尔顿单薄的背影，在瞟到他头顶上那只犄角时，仍有些颤意，不过稳住了，就努力注视着眼前那道金色的身影：“或许我们骨子里对魔鬼的惧意无法被根除了，但希尔顿大人，您是不一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