制造乐园(8)
好吃好喝好睡的日子里,他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竟然被潜移默化地圈养得安逸舒坦了。
玻璃片从裂口中弹出,赫尔格没再起身更换,反而坐在原地沉默了下来。
不知过了多久,尼禄摘下头盔,抬眼打量了一圈,问:“不看了?”
“嗯,”赫尔格说,“不看了。”
第9章 很美
“不看了。”赫尔格说。
“嗯,还想玩什么?我陪你。”尼禄活动了一下肩膀,他今天连续工作了10个小时,已经把任务打卡到了一周以后,虽然都是些早就做惯了的事,但高强度的精神输出仍令他疲惫不堪,连身体也跟着酸痛了起来。
还想玩什么?赫尔格在脑中咀嚼了一番这几个字,勾起一个自嘲的笑:“没什么。”
“好,那你过来吧。”尼禄说。
赫尔格懒洋洋地走到他面前,不知道今天又要进行什么人体构造研究观察游戏。尼禄却只是撑着下巴,看着他身后屏幕上定格的最后一个画面——一群飞鸟呼啦啦地掠过天空,南飞的候鸟在碧蓝的天空中排成一斜列。
“你会唱歌吗?”尼禄忽然没头没尾地问了一句。
赫尔格愣了一下:“什么?”
“唱歌,你会吗?”
赫尔格摸不着头脑:“你要我给你唱歌吗?”
尼禄误把他的反问当疑问,细细的眉毛皱起,露出些许疑惑——这是他至今表情表露最明显丰富的一次了,他不明白刚才自己那句话有哪里表达得不清楚。难道智人和兽人之前除了文化和种族,还有什么语言沟通上的差异吗?
“我听过一首,我唱给你吧。”尼禄说。
赫尔格不知道他又要闹哪出,抿着嘴不说话。
尼禄眼珠转了转,迟疑地开了口。
“月亮照耀于山巅,太阳滚落在床边,卡斯托尔飘在水面上,秀发……秀发沉落在海岸。”
他唱得断断续续,嗓音里带着特有的低沉和磁性。
“爱人的灵魂,被镰刀收割,快乐的种子,只播种与故乡。生命的果子,腐烂于土壤……后面我不太会了。”
但赫尔格脸色骤然变了:“你从哪里听来的?”
“是你老家的歌吗。”尼禄问。
赫尔格的红眼黯淡下来,沉吟片刻,问:“这也是你看的资料片里的?”
这的确是他家乡的歌,小的时候,母亲曾经在他和哥哥的床边轻声吟唱,当做晚安摇篮曲。直到稍微大一点,他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这祥和温馨的歌曲中有很多不合理的地方——为何日月会颠倒,生命和死亡过程倒转,又是谁漂浮在水中?
尼禄冰凉的手指摸上他的脸,赫尔格惊了一下,迅速回过神来。尼禄说:“你忧郁的样子,很美。”
赫尔格打了个哆嗦,无论多少次他都无法习惯被一个男人这样形容。
“老子不忧郁,只是被关得烦。”赫尔格说。
尼禄理解地点点头:“你和我不一样,你一直在外面的。”
他站起身,把赫尔格拉到椅子上坐下,自己靠坐在办公桌沿,这个姿势,尼禄能够不费力地俯视他。
这小孩儿本来就长得冷眉冷眼的,微微垂着睫毛睨人的样子看起来更讨人厌了。
赫尔格偏过眼睛不想看他,但仍能感觉到对方的眼神非常仔细地停留在他脸上的每一寸,滑溜溜的,介于情色和暧昧之间的一种审视。赫尔格忍不住皱眉瞪他,却见尼禄嘴角泛着微笑。
赫尔格:“……”
他估计又要说什么“很漂亮”“很美”之类的荒唐话了。
然而尼禄却低下头,反手拉开抽屉,取出一个铝银色的小盒子。盒盖一打开,赫尔格顿时神色一凛——里面赫然列着整整齐齐一排手术工具。
这些玩意儿他可一点也不陌生,前段时间在交易所见得多了——剪刀、钳子、针管、刀具,样样都不是什么美好的记忆。
尼禄好像一个面对丰富玩具柜不知如何选择而烦心的小孩,手指头在盒子里点来点去,终于选中一把小巧锋利的手术刀。他轻飘飘地问了一句让本就心生警惕的赫尔格全身僵硬的话:“你复原得很快是吗。”
完了,赫尔格心想,这混球到头来还是个虐待狂。
但他只能硬着头皮说:“也没那么快。”
尼禄牵起他的胳膊,十指相对——他的手还是略小一号,然后将兽人手心翻向上。闪着寒光的刀尖抵在赫尔格臂弯处轻轻一用力,鲜血立刻冒出,拱成一个圆弧。
尼禄俯下身,轻轻将血舔掉——兽人的血对于智人来说也有不错的营养价值。赫尔格肩膀一缩,却一时间竟然没能将手抽回来,刺痛之后紧跟着就是温软舌尖抚过伤口的诡异触感。
还不如把我绑起来呢,赫尔格心烦意乱,至少那样他可以尽量反抗,而不是在这边装乖。
尼禄盯着那个小伤口看了一会儿,似乎嫌他愈合的过程不够显眼,又顺着手臂血管的线条拉了长长一条。这下子,更多鲜血顺着赫尔格胳膊和手腕滑落,两条猩红的线汇聚于手背,滴滴答答弄脏了地毯。
尼禄照样将血舔掉,他维持着俯身的姿势抬起头来——青年淡色的五官被嘴角的一抹艳红色映照得妖艳诡异。“疼吗?”他问。
赫尔格现在只想出拳把他揍进投影墙里。
尼禄的表情看似依旧平淡,清澈的瞳孔散发着与往日无异的人畜无害气息,但赫尔格这下看清楚了——与其说是良善,不如说那是一种孩童特有的天真和好奇。
以及残忍。
“有点疼。”赫尔格沉声说。
“是吗。”尼禄若有所思地松开了他。空闲的手指顺着上臂来到他锁骨处,胸口,轻轻抚过,然后短暂停留,好像面对一块上好的牛排,在思考从哪里下刀。
最后,他的手指停留在了赫尔格左手的手腕处。
尼禄合拢拇指和中指,试图将他的手腕圈起来,然后歪着脑袋打量了一会儿。
“对了,我给你带了礼物。”尼禄像是才想起来。
他将沾血的手术刀随手丢到一边,一溜小跑到门口,从挂着大衣口袋里取出一个首饰盒。他献宝似的打开绒布盒,取出里面的金铜色手环,戴在了赫尔格手腕上。
大小正正好好,尼禄满意地看来看去。
“之后我的工作会少一些,可以有更多时间陪你了。”尼禄说。
赫尔格表面:“我谢谢你了。”心里:“我去你妈的。”
尼禄总算没有再拿起刀,翻来覆去地摸摸他的耳垂,戳戳他的肩窝,揉揉他的膝盖,把赫尔格弄得烦不胜烦,忍不住道:“好了没,每天摸一遍,还没新鲜够?”
尼禄静了一会儿,出神地说:“这里,有一道疤。”
赫尔格随着他的目光看去:自己骨感的脚背上干干净净,一片光滑,根本什么疤痕都没有。
他和尼禄抬起的目光对视,对方也目不转睛地盯着他。
虽然早有预感,但赫尔格是第一次如此清晰地确认——他是在通过自己看着别的什么人。
第10章 痕迹
次日,尼禄为了践行“可以多陪陪你”的宣言,果然早早地就出现在他房间。像是记得两人昨日的谈话,尼禄主动将他带离房间,换到了餐厅吃饭。
平日里,除了定期给他送饭的雅人之外,赫尔格几乎见不着其他人,小房间密不透光。他也不是没试过和送饭的人套近乎,但都每个人把他当空气,一个字不和他讲。餐厅就不一样了,这里连着厨房,不关门的话能看见里面的人忙忙碌碌,赫尔格眼尖地看见后厨的储物区也有一个员工专用的电梯,只需要员工卡就能出入。
赫尔格望着别处走神,尼禄看着他。
他摸上赫尔格的胳膊,发现他臂弯的伤口已经结痂,轻轻一扣,痂块掉落,露出了里面新长出的嫩肉。新肉薄薄一层,好像用指甲轻轻一划就能戳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