制造乐园(24)
太猎奇、太恶心了,这个密室里满是驱散不去的黑暗,浓稠且黏腻,赫尔格快要呼吸不上来。
他强忍着恶心,躬身打量了一番——这些兽人不大像是自然发育成畸形的模样,要么经过了生化改造,要么……
“尼禄买下长相相似的兽人,却从不会带出来,过段时间那些兽人消失了,他又会出现在拍卖场。”
赫尔格已经完全明白了,这是尼禄的玩具屋,是他用以满足自己最隐秘癖好的实验室,是他最念念不忘又最惺惺作态的悼念。他在这里拆卸无辜兽人,只为拼凑记忆的碎片——如果找到了相似的部件,就替换过来,没有满意的身体部位就暂时从缺。
怪不得尼禄总想在自己身上留下痕迹,未能成功便满脸遗憾——没有痕迹就不够相似了,而不够相似,展品离完成就又远了一步。
不知道为了凑这么一具零零落落的尸身,花费了多少条兽人的命。只是这可怜的兽人,连死后也不得安息,连灵魂也被囚禁在防腐液里,被当做艺术品般悬挂展示,观众只有一个扭曲的小孩。
第24章 善后
怎么会。
怎么办。
赫尔格脑中来来回回只有这两个问题交相冒出。
怎么会,怎么会是他。
怎么会,尼禄怎么会做出这种事。自己刚对他建立起来的、片面的、脆弱的了解和判断,在此刻完全崩塌。曾几何时,赫尔格对智人的全部认知都只来自于漫无边际的传言和无可动摇的历史,但在见到了尼禄之后,在经历了不短时日的相处之后,他的认知改变了。“智人”这样一个宏观且模糊的概念,被具象为个体——一个皮肤苍白、琥珀色眼珠、头发柔软的年轻人。说话温吞缓慢,但偶尔也会严厉起来。
虽然尼禄也会偶尔做出一些令人心头一紧的举动——比如用刀尖在他身上划过的时候,比如馋他鲜血的时候。可转念一想,智人对兽人的怜悯和同理心本就是一种奢求。但在好奇心催使下的冷酷行为尚可以算作残忍的天真,虐杀兽人并肢解展览完完全全是另一个级别的可怖。
又或许,揪掉飞虫的翅膀,和拆掉兽人的胳膊,对于尼禄而言并没有什么本质上的区别。
那既然如此,面对一个毫无还手之力的猎物,尼禄又为什么要装腔作势地演戏呢?为什么要给他布置雨林一样的卧室,为什么要带他去公园和温泉玩,为什么要在其他智人面前维护他,为什么要纵容他看纪录片的要求。
还是说,这一切于他而言都只是一场游戏。只有自己入戏越深、信得越真,虐杀自己的时候,才会有更多快感和乐趣?
怎么办,这是第二个问题。
等到尼禄回来之后,早晚会发现异样——破碎的玻璃罐和消失的眼球,他总会察觉的。运气好的话,尼禄或许会率先找上别人,怀疑到其他工作人员头上,比如那个桑克斯或是别的什么人。
运气好的话……会有其他人替他死。
冷静,我需要冷静下来,赫尔格深吸了一口气,倾洒的防腐液刺鼻且令人作呕。
他得费很大力气才能把目光从房间正中悬挂的兽人头颅上挪开,试图在房间内找找看这里有没有其他什么能够带走或是值得利用的东西。这样,就算哪天自己被尼禄剁碎了挂起来,只要能把信息传递出去,他也不算白来一趟。如果什么都没有完成就被发现杀掉的话,下一个潜入的人难度只会更大。
且不论那个化名X的怪人的神秘大计能有几分胜算,但如果赫尔格此前姑且还能随时从这讳莫如深的计划中抽身而出,在看到这间密室里的东西后,便决计再无回头的可能。
“从中央摧毁智人的生存根基”,赫尔格忽然想到X信使最初来访时说过的话。“中央”无疑指的是城市内部,如果说城市的中央,那么就是一区了。而“生存根基”,或许指代的就是智人的营养剂。
但如果破坏了营养剂的推广和普及,赫尔格想不到这对于兽人而言会是什么好消息。兽人只会从最后的栖息地里被刨出来,抓得一干二净,然后供各位智人老爷们进补。
算了,此时琢磨这种事也毫无益处,赫尔格收敛心神,开始在密室里专心找东西。房间内温度很低,空气也很干燥,估计是刻意调成这样的环境,以便于保存这些诡异的东西,但赫尔格还是折腾出了一脑门的汗。除开各种人体器官的瓶瓶罐罐之外,他只找到一摞手稿,纸张看着不算新,有些卷边,但整齐地订在一起,上面洋洋洒洒几十篇尽都是些完全看不懂的化学分子式和潦草笔记。
赫尔格不知道这东西和E型营养剂有多大关系,但总归先拍下来一定没错。
此时他才意识到——糟糕,根本没把微型摄像机带过来。
昨晚过来的过程太仓促了,换衣服的时候又有尼禄在屋里守着,他只来得及贴身藏了一张复制膜,根本没机会拿摄像机那么明显的东西。
对了,通风管道,他还可以顺着这条路爬回去。赫尔格脑子飞转——按照平日的时间表而言,雅人侍从会在9点准时送来早饭,尼禄今晨离开得很早,他出门后赫尔格还刻意看了一眼时间——那阵刚过六点半,现在应该还有些时间。
密室从外面不好进入,内部倒是有一个开关可以直接打开,赫尔格脚一够,勾了把椅子过来将门卡住,没有片刻犹豫,一脚蹬在尼禄办公桌上,迅速蹿上通风口。他回到自己房间后,在床下探了探,摸到此前卡在床板上的微型摄像机。正准备离开之时,赫尔格心念忽又一动,揣上一条干净浴巾,缠在脖子上,爬回到尼禄办公室里。
黑墙一直在反反复复地试图合拢,不断轻轻撞击中间的椅子,没多会儿的功夫,椅子已经歪出去一截,赫尔格火速窜回密室,一脚蹬开椅子,怕长时间关不上门会触发什么警报系统。
他先是把浴巾盖在那一滩防腐液上,回头一张一张给所有手稿都拍了照,顺便把屋里的恐怖陈设也拍了个遍,最后才忍着恶心打扫了漏了满地的防腐液,把玻璃渣包在浴巾里缠好。避无可避的,赫尔格面容扭曲地用两根手指拾起眼球,实在不知道这东西该怎么处理,想了想,打开最里面的一座畸形兽人舱,扬手将眼球丢了进去。眼球扑通一声掉到玻璃舱的角落里,被兽人扭曲的尸躯挡住了。
处理完一切之后,赫尔格再次检查了一番整间密室,确保一切都和他进来时一模一样——当然,只除了少了一个玻璃罐子。于是赫尔格刻意把最顶上一格里的玻璃罐换下来,摆到视线齐平的高度,转成记忆里的角度。
离开之前,他最后看了一眼悬挂在最高处的兽人——灯光之下,那颗英俊的头颅无知觉外面发生的一切,永远地定格在了死去的那一刻。五年也好,五十年也好,任时光如何流逝,他隽永地微笑着,沉睡着,再也不会感知任何痛苦与伤害。
赫尔格取走阻挡物,黑墙再次闭合,看不出一丝缝隙。他扭头将微型摄像机和包裹着湿哒哒的浴巾藏在通风管道中,终于近乎脱力地坐在了地上,手上还残留着不知谁的眼球那滑溜溜、黏糊糊又软软的触感。
“哎……”只有他自己的声音回荡在这个空间。
昨夜赫尔格根本没睡几个小时,在紧张感褪去之后,他头一仰,不知不觉蜷在地上又睡着了。
不知过了多久,赫尔格耳边捕捉到一些动静,总算饥肠辘辘地醒来,发现根本没人来送过饭。他忽然意识到,其他人可能根本没有尼禄办公室的进出权限,而尼禄搞不好自己也忘了这件事。
正这么想着的时候,大门亮起绿灯,尼禄应声步入,和满脸困意的赫尔格对视了个正着。
赫尔格心头一跳,说:“你回来了。”
“嗯。”尼禄走进来,身后还跟着那名叫桑克斯的雅人,手中端着托盘,食物散发着热气腾腾的香味。
”我忘了,“尼禄显出些许愧疚的神色,问:“饿了吗?”
赫尔格本来是挺饿的,但想到一墙之隔的布景,胃里一阵反酸,没忍住干呕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