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知道重生做什么(107)
——凭什么?
沈雁州一心想着乾达婆所言,未曾留意沈月檀神色阴郁,只沉吟重复道:“破而后立、无中生有;这一句出自大五经中。积恶行则结业,积善行则结果;这一句我也见过……”
他去靠墙的书架上取了本破旧的书册,熟门熟路,显是平日里取惯了的,则是摄政官往日里不离手的一本闲书。那书册封面空白,书页发黄陈旧,颇有些年头。沈雁州小心翻至中间某页,快速一扫,颔首道:“果然是这里。”
他递给沈月檀看,那却是个近似于胡诌的野史逸闻,不足千字,唤作《天帝除魔说》。提到六万年前,曾有一名强大天魔作乱六界,荼毒苍生、杀人如麻,更企图吞噬六界。天帝与其大战百日,将其斩首。那天魔却是个不死之身,天帝便将它双手双腿也一道斩断,头颅镇于天人界,身躯镇于修罗界,左右手臂、左右足则镇于其余四界,以那天魔永世不得超生,换来六界安宁、功德无量。
倒有大半篇幅在为天帝歌功颂德。
唯有“一法既通,万法皆可”这一句,沈雁州自嘲读书少,倒是不知出处,少不得要去请教程先生。
沈月檀敷衍应了几句,只低头去将八角香炉、佛牌等物收回囊中,沈雁州这才见到他脸色不好,上前按住他双肩,柔声道:“难得修炼有了头绪,圆圆为何不高兴?”
沈月檀道:“我自然是为雁州哥哥高兴的,只是这提示模棱两可、不知所谓,降神香一月又只能用一次,若要追问,还需忍耐足足一个月,且还不一定问得到头绪。这样一来,难免……心浮气躁。”
沈雁州安抚几句,取出一枚白玉地鎏金令牌放到他手里,说道:“这几日暂且歇着,稍后我命人将库房账册交来,你瞧着有什么得用,只管去我私库中取……”
沈月檀反手将那令牌塞进沈雁州腰带里,板着脸道:“蒙陛下错爱,卑职愧不敢当,断不敢从命。”
沈雁州暗暗叹气,虽然尚不明缘由,但这分明就是不高兴了。
他待要追问端倪,却听见门外传来动静,有贴身侍从急急前来禀报道:“叶凤持公子与温桐公子起了冲突。”
这消息未免匪夷所思,纵是沉稳如沈雁州也难免呆然:“谁?”
沈月檀问道:“温桐是何许人?”
二人由侍从领路,带着一队黑曜军前去纠纷现场时,沈雁州叹了口气,苦笑道:“温桐在罗睺罗王域的名气,与叶凤持在勇健王域有些相似:五脉轮资质的少年天才,悟性绝佳,性情稳重自持,且他出身名门,祖父任九司之一,多位父辈在军中担任要职,母亲则是罗睺罗排名第一的宗门——清净檀宗黎宗主引以为傲的三名亲传弟子之首。”
此人天资与叶凤持旗鼓相当,起步点却令这农家子望尘莫及,谓之人中龙凤、天之骄子,端的是金尊玉贵,令人艳羡不已。只是叶凤持也好、温桐也罢,这等千金之子,素来行事四平八稳,为何见面第一日,二人就生了矛盾?若出来闯祸的是那小猴儿,反倒令人想得通。
沈月檀跟着一群人行色匆匆,一面若有所思道:“这样的人才,做个阿修罗王也足够了。”
沈雁州听明白他的言下之意,心中微暖,哪怕他心中生着气,却也不妨碍担忧着自己,于是嘴角不觉弯了弯,抬手在那青年后脑抚了抚,果然被一掌拍开。沈雁州不以为意,笑道:“圆圆有所不知,罗睺罗王域有一则神谕,七大世家与修罗九司的血脉,都是不能当王的,此其一。”
他见沈月檀露出好奇神色,这才续道:“其二就更简单了,正如乾达婆王所言,四大阿修罗王,各司其职。罗睺罗王则司卫戍之职,若有大战,必定身先士卒,风险最高。一言以蔽之,不过是勇健王、罗骞驮王与质多罗王合力供养的金牌打手罢了。世家求稳为上,若以温桐换王权,代价过高,得不偿失。”
沈月檀暗中叹气,沈雁州耗费多少年月心力,只为夺一个修罗王印,如今好容易到手,却发现不过仅仅上了一层台阶罢了。前程尚且渺远,极目远眺也看不见尽头。
竟是半分不得轻松。
沈雁州简略同他说了温桐出身,这才命侍从详细禀报前因后果。
那侍从倒也乖觉,有问必答,对待久负盛名的世家也好、初来乍到的贵客也罢,都不偏不倚,回道:“卑职来得匆忙,只大略听闻,叶公子与侯公子前往抱竹园观赏灵兽,突然之间对一位灵兽执事痛下杀手。适逢温公子在场,及时阻拦救下那执事性命。如今一个执意要杀、一个执意要救,僵持不下。总管劝不住,只得求助陛下……程先生已经先赶过去了……”
两个五脉轮若真打起来,两败俱伤是小事,只怕连累师罗城也要倾覆于一旦,难怪谁也不敢拦。
沈雁州神色不见变化,又问道:“那执事是什么人?伤得如何?”
侍从道:“卑职瞧着那人面生,已派人去打听了,如今只约莫知道他姓温,是抱竹园里新来的执事。他被削下整条左臂,只是两位公子僵持,无人敢动,只能暂且给他用些药止血。如今只怕救治不及,那条手臂就保不住了……”
抱竹园是豢养灵兽的园子,建在山脚以上、山腰之下一处广阔峡谷之中。沈雁州一行人驾着各色鸾鸟猛禽拉的车,抵达得十分迅速。抱竹园中闲杂人等早被驱散,竹林假山、凉亭兽棚各处,有层层黑曜军布防,个个神色如临大敌。
为首的将领身形魁梧,肤色微黑,一脸的络腮胡,约莫三十出头,沈月檀不认得。那将领对沈雁州简略行礼后,遂引二人前往事发地,则是在一片荒地围成的饲养场外。
叶凤持仍是一身朴素竹青衫,孑然而立,略显瘦削的身躯站得笔直。
隔着五六步开外,与他对峙的青年衣着华贵,闪闪发亮的石青地多彩夔龙锦裁成的交领锦袍,外头罩着银灰色的八宝云纹织金缎半臂罩衣,连收束的腰带都是数十块白玉牌串着金丝,中间点缀着数不清的莹润米粒珍珠。压袍的玉佩、随身的香囊,件件精美绝伦,更衬得他风仪出众,矜贵无双。
那青年身量与叶凤持相当,挺拔高挑不遑多让,又兼神色柔和,嘴角含笑。
一个是雪峰壁上、青松料峭结霜;一个如瑶池水畔、玉树琼枝横陈。
竟如两颗明星争辉,一样的光彩夺目、气势惊人,彼此都压不住风头。令人险些将不远处躺在血泊里呻||吟的一名中年男子与一旁照料的两名侍童给忽略了过去。
那俊美青年自然就是温桐,纵使被叶凤持横眉冷眼相对,依然笑得君子端方,和缓道:“叶兄虽然口口声声说温知秋此人罪不容恕,然则到底所犯何事?可有人证、物证?总要妥妥帖帖审了,实打实以罪证服众才是。”
叶凤持道:“在下再三强调,兹事体大,不可对外人言。你若执意护着他要说法,在下亦可暂且留他性命。只需将人交予罗睺罗王私下审问便知端倪。”
温桐略略敛下眼睑,柔声叹道:“叶兄有所不知,这位温知秋温执事,若论辈分,还是在下的一位远房堂叔。温氏祖训,落在‘公严仁孝’四字上。我温氏数百年来严加管束族人,战战兢兢,不求有功于社稷,但求无过于黎民。堂叔若是犯了错,在下这就依着旧例上报祖父,严加审讯,一旦查清罪行,绝不姑息。叶兄以为如何?”
那中年男子因了失血与恐惧,不断瑟瑟发抖,颤声道:“堂侄、堂侄快救我!这厮在血口喷人,堂叔……是清白的!”
温桐只略略侧头,给侍童使了个眼色,那侍童便取出一片墨绿的叶片递到温知秋嘴边,低声道:“这是四叶雪晶参的叶子,能活死人肉白骨,堂老爷请含着不要动。”
温知秋知道这宝贝难得一见,急忙依言含了,果然一股暖流徐徐发散,护住了伤口。只是这样他便开不了口,只得焦急拽拽那侍童,示意他多为自己说几句话,侍童却只在一旁细心看护,并不开口说半个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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