兽世手札(38)
苏素水虽然语出惊人,但苏伊媚半点也无吓到,无波无澜地喝完蜜水,淡淡地问,“想和我说说原因吗?”
亚雌苦恼地趴回桌上,眉头紧锁,思考着怎么解释好一点。苏伊媚一点也不急,还替他添了一回水,亚雌一口干完,抹抹嘴角,义士赴死般嚷道,“我也想像你一样,靠自己就能过得很好。”
苏伊媚听他孩子气的话,摇摇头,她哪儿过得很好,不过是强撑着。转念一想,苏素水可不一样,他是族里唯一一个有雄性气概的亚雌,整日随着雄父到地下家园外去捕猎。
苏素水的倔强和勇气让族里的雌性们从不看好他到佩服和憧憬他,虽然每个死要面子的雌性和亚雌都没明说,但谁不佩服这个总有十足毅力的小亚子。
还想起后院的番薯小菜地和几只花冠,这些都是苏素水给她带来的,毕竟这小亚子总有让人意想不到的能力。
“要我说,你能耐可比我大多了,当然能一个人过得很好。”她笑着摸摸苏素水常年的乱毛。
“真的!”眼里一片亮晶晶,似乎在苏伊媚这里让他得到了信心。
觉得自己走了些活力,苏素水给自己打气,起身说,“媚姐姐,我们先把隔壁的后院垄了吧,到时候我住那儿。”
说完就去后院拿工具,苏伊媚跟在他后头,拉住小锄头问,“这又不急,你真想好了要搬过来?素衣能安心你一个人出来住?怕是林母也不肯的。”
“不管,我现在得找点事情做。”亚雌固执着,拉开她的手提步就走,后院没有安置围墙,轻易就到了邻家的空地上。
等他们处理完这块菜地,半个上午就溜走了。
苏素水擦了把汗,把工具放回去就打算走了,他和苏伊媚摆摆手说,“我还得去王无悔那儿一趟,先走了,明早我还来。”
急匆匆到了王家,那人果然因为他的迟到生气了,一个眼神也不给苏素水,打着苏素水送他的小布偶,指桑骂槐,“这个坏家伙,躲半天,那脏兮兮的床底有什么好待的,害我苦等,打你。”
把一手汗摸到他衣服上,王无悔直接叫着跳起来,愤怒地上窜下跳,“你这人!”
看到苏素水的脸后下半句就没说出口,舌头打个弯疑惑地问,“你没事吧?”
苏素水的笑脸一僵,这人果然很敏感,打着哈哈说,“没事啊,我能有什么事。”
心思细腻的王无悔狐疑地看他两眼,觉得他笑得有点假,不过他不说,自己也不能催。
坐回位置上,也让他坐下。
拿起身后的布框,相看一眼继续缝制做了一半的新衣。
接下来一连几天总是如此,就是林父也发觉亚雌不对劲了,看他又早早地出门,林佲和雌妻对视一眼,都不清楚事由。
“我去问问珅子?”
黎白英点点头,思来想去只可能是情感上的问题。
林父林母刚怀疑完,今天继续在小屋忙活的苏素水就被雌姐抓包了,苏素衣叉腰现在后院堵他,苏素水一愣,看到雌姐身后的苏伊媚,明白了谁是告密者。
撅起嘴巴问罪,“媚姐姐,你不厚道。”
而后被苏素衣一把揪住耳朵拉进屋里,苏伊媚苦笑着跟上去,她看苏素水眼底的疲惫渐浓,总要找个人来阻止亚雌。
“等等,阿姐,你先让我找媚姐姐讨个公道。”
“要什么公道,你先给我个解释。”苏素衣看他眼里的红血丝,气就不打一处来,“看看你把自己折腾成什么样。”
“我没觉得累。”一反驳,看一眼雌姐暗沉的脸色,语气弱下去,“真的……”
第七十二章·思悟
雌姐很生气,苏素水很无力,他看着眼前两个排排站的人都审判地看着他,想不明白自己做错了什么。
确实这阵子忙得有些晕头转向,但做得越多他心里就越踏实。昨天还和苏犷约定了今天下午带他去岭边林,好去看看陷阱里有猎物没。
“你倒腾完小屋嫌不够,还忽悠犷崽带你去岭边林?你应该知道这有危险。”
“阿姐,我以前常跟着阿父出去,岭边林也总有兽人定期巡逻,很安全的。”
苏素衣深吸两口气,告诉自己要冷静,她盯着狡辩的雌弟,把理由一天天罗列出来,“我知道你有能力,但现在我们在大岭,就得按着它的规矩来,何况以往是迫不得已,我是不愿看到你再出族落去涉及危险。”
她爱怜地摸摸亚雌的左肩,那里有一道旧年的伤疤,“现在你再也不需要去面对那些可怕的事了,不是有林珅在么。”
亚雌不说话了,在那里别扭着,苏素衣和苏伊媚对视一眼,直觉有问题。
两个雌性一左一右夹坐在他身旁,温柔地问他怎么了,苏素水真怕自己又没用的飙出泪来,然而他想多了,他的眼眶一点也没红。
“没什么,只是在林家住太久了,觉得过意不去。”
两个雌性不疑有他,放轻松地笑笑,苏素衣的语气也放缓了,“这有什么,不如搬到我家吧,明年你就要结契,在林家出嫁再进林家也有些奇怪。”
“阿姐,我想陪着媚姐姐,她一个人太孤单了。”这话让苏伊媚有些欣慰,看来小亚子还是很软绵的,但好像事情没这么简单。
苏素衣想了一阵子,拿不定主意,苏素水便撒着娇,“阿姐,行吗,反正离得也不远,大岭又很安全。”
“你不用担心,我也会照看他的。”既然苏伊媚也这么说,苏素衣就答应了,除了林母那边还说不准,但雌弟瞅瞅她,苏素衣一拍鼓鼓软软的胸腹信誓旦旦地保证了。
她真后悔,真的后悔,她单单知道雌弟哀求的小眼神惹人怜,却不知道林母的那关很不好过!
“素衣,你再说一遍,我刚刚没听清呢。”黎白英脸上带着笑意,但她的语气一点也不叫人感到轻松。
在家一把手的雌性理亏地躲避了眼神的对视,底气不足地说,“也不是马上就搬出去,我们只寻思着,从林家出嫁再嫁回林家,这不是有点……”
“这有什么,他从这嫁出去,进的是松屋那儿,又不是这儿。”
苏素衣暗地泪流,水水,阿姐帮不了你了。
转过头来脸上也带了笑容,惭愧道,“唉,怪我一时没想明白,这么说来也确实没什么大不了的。”
“恩,这不就对了。”黎白英的脸上春暖花开,道行不够的苏素衣顿时觉得活过来了。
“素衣啊,你最近有听水水说起珅子吗?”
“这……”苏素衣轻触唇角,回想起来,这段时间里雌弟真没怎么念叨林珅,以往总爱挂在嘴旁说个不停。
“还真没怎么提起,他们闹矛盾了?”
林母得了想要的答案后了然地点点头,接着不以为然地说,“一点小矛盾,感情嘛,不都是有点小吵小闹么。”
这么一听,苏素衣也就不担心了,她和黎桓不也吵过吗,当然都是对方先认怂。
松屋里,林珅啪嗒盖上书页,心不平气不顺,总觉得这几天亚雌都在躲他。
到底是哪里出问题了,要是因为他抱了王玉涟那一下,也有些说不过去。亚雌并不是胡搅蛮缠的人,只是随后而来的蝴蝶效应才是林珅所担心的,他现在已经猜不透苏素水对他的想法。
成年后他对出现在他家甚至是路过院门的雄性的感知都很敏感,在松屋二楼发着呆就立刻察觉到他的雄父到了院门口。
他从窗户探出头,果然林佲就在院里,向他招手。林珅下了松屋,父子沉默着俩进了正厅。看来林佲没打算和他兜圈圈,直接开门见山地说,“你和素水之间怎么了?”
林珅也想问啊,他以拳抵着下巴,眼里有些无奈,“吵过一次,我以为和好了,可能他不这样认为。”
“你把过程说一遍,每句话都别落了。”
不由得把身体往后一仰,这让他怎么说,回想起来他们吵架的内容太幼稚了。林佲一瞪眼,“你还想不想我给你支招了。”
“行,我说,我说。”
难得林珅红了脸,干巴巴地把那天的对话一句句念出来,听到某处,林佲脸色一正,快速说,“刚才那句,重复一遍。”
“额,就是让他别向我发脾气。”
“他有脾气吗?”
“废话,不仅有脾气,还暴力呢。”林珅自己说完,和林父一换眼神,都愣一下,这算是知道亚雌的小秘密了?
觉得还是有哪里没理清晰,沉吟半响,林珅一拍掌,“我懂了,他这是……”
“他是在我们面前还小心的端着揣着看我们眼色?”林父觉得有些不可思议,直接打断了雄子的话,他和黎白英从没把苏素水当外人看过,只能说是亚雌天性见外。
林佲叹一口气,觉得有些有心无力,林珅只说交给他来解决,如果亚雌有什么要求就先都应了。这话回去和黎白英一说,她可不答应了,上午才挡走了苏素衣,下午就得放苏素水移居出去?没门。
煮熟的亚子还能让他飞了么,黎白英柳眉倒竖,一口否定了,急着要去找苏素水谈谈,还是林佲稳下她的情绪。
“现在先以素水为重,你总不能硬来。”
林母有些气恼,坐在土炕上一言不发,半响一拍炕桌,“竟不知道林珅也是个蠢的,难道什么都没看出来吗。”
很少数的连名带姓喊她心爱的雄子,林佲自觉要暂避锋芒,赶紧去拿了黎白英爱吃的果子。吃完了甜甜的沙果,黎白英幽幽一口气,想明白了道理,不过该是她家的就会是她家的,不用急,不用急。
止不住心里依旧对林珅碎碎念,松屋里的人猛打喷嚏,林珅揉揉鼻子心道,想躲就躲着,看你能躲多久。
又过十余天,贪工地亚雌受冷后感冒了,本以为是小毛病,不料这阵子太疲劳了,一下病倒。这会儿这病恹恹地躺在床上,半睡半醒喝过林母熬好的汤药后,闭着眼睛却又睡不着。
黎白英把门轻轻带出来,一脸凝重的苏素衣就走近,两个人悄声对话,看来这病每个十天八天是别想痊愈了。
“水水是很少生病的,没想到一病就这么厉害。”
“正好让他哪儿也去不了,好好冷静下来想一想。”林母安慰满脸忧愁的苏素衣,她从亚雌生病那天起就天天来帮忙。
屋里的亚雌一时觉得身体很重,几层厚被子压得严严实实,一时又觉得头脑轻飘飘的,在屋子里旋转着,上升着,只是出不了这房间。很少生病的人对这种陌生的无力感觉得很愤怒。
这种软绵无力还需要人照顾的状态是他不能接受的,心里急着想快好起来,身体越是和他做对,皱着眉头很不安稳地睡过去,迷迷糊糊醒来几次,觉得总有人盯着他看,不知是第几次醒来,才看清了床边的人。
脑子里不太清晰,还觉得是自己做梦呢。
“醒了?”
声音很轻,但直击心灵,苏素水瞪大眼,这人这么会在自己的房间里!
不仅坐在床边看他,还伸手揉了他的脸,苏素水脸上的惊讶太明显,林珅直接笑出声,亚雌马上把那点羞恼丢掉,手上无力还强撑着伸出来要打人,林珅很轻易地久把他的手按回温暖的被窝里。
笑嘻嘻地凑近他的脸,在亚雌看来笑得实在可恨,仿佛在嘲笑他躲着又能怎样,还不是给逮到了。不甘心地再次出手,抓住垂在耳旁的长发,攥紧了拉几把。
那人吃呀咧嘴地,笑脸都变得奇怪,惊呼让他轻点,而亚雌随着他的吃瘪就开心了,露出了几天来难得的笑容。林珅随他扯着头发,亚雌的脸色难得白些,但林珅觉得他果然还是黑些好看。
苏素水执拗地不放手,林珅只能靠得更近些,抚上他苍白的脸颊,收敛了笑容。
哧哧笑了几声的人开始咳嗽,还一发不可收拾,林珅赶忙扶起他,给他后背垫个靠枕,而苏素水喝了几口那人递过来的温水才止下了咳嗽。手里的杯子被收回去,身上也披了外套,亚雌不想继续躺着,林珅就随他意。
沉默了一会儿,林珅先开口了,“想和我谈谈吗?”
乱蓬蓬的脑袋小幅度地猛摇,林珅又觉得想笑了,努力忍下后正色道,“不想谈的话,那就听我说吧。”
他的小眼神杀气腾腾地扫过来,林珅一点儿也不痛不痒,我行我素地继续说了,“你一直都在害怕些什么,我现在才知道,所谓的家对你来说很重要?”
那人眼里的杀气少了,更多的是复杂地情愫,亚雌低下头,心道对他来说,家就是很重要,没有家,他又属于哪里。
“那我们就组建一个家庭。”
瞪大眼睛抬头看他,不可置信,那人还是挂着原先的笑容,倒不让亚雌觉得愤愤了,盯着那人勾人眼球的酒窝看,林珅又吐出惊人的词汇,“现在,马上。”
伸手摸摸他蓬松的乱发,林珅看他傻愣愣的,三两下把他塞回被窝里,“等你病好了就成婚。”
留下兀自傻愣的人,林珅一身轻松地晃了出去。这下子苏素水只觉得自己飞到空中不断地旋转着,摔在云上,又弹起继续飞旋。
第七十三章·后续
林珅觉得有时候简单粗暴的解决问题也很方便,对方怕什么,那就直接来什么。
神奇的是,他那天说完后,苏素水的病情就大有起色,现在已经大愈了。这天吃过早饭,他就在双亲的注视和默许中拉着对方往祭坛处的族长室去。苏素水一脸惊恐,挣脱不开那人的手,一路给扯着走。
“干嘛,要去哪儿啊?”他努力的在路上画出一条横线,然而并没有用。
“怕了?放心,不会把你卖了的。”
狠狠地锤他两拳,那人又笑起来,苏素水气红了脸,当然他肤色黑些,还真不容易看出来。亚雌色厉内荏地追问,“你快说我们要去哪儿,不然打你。”
林珅转头看他,莞尔一笑,你已经打我半天了好吗,被他这般看着,苏素水才收回了手,深吸一口气,知道反抗不了,就索性大大方方地随他走着,他一放弃逃跑,林珅就加快脚步。
竞走一样的两个人风风火火直奔族长室,偷闲啃着满脸油光的族长来不及整理仪态,假正经咳嗽两声问了事由。从进去到出来不过三四刻钟的时间,最后是族长喜笑盈盈地送了他们出门。
回去的路上苏素水保持着神游,等快回到林家了才恍若隔世地问说,“我们刚刚干嘛了?”
“成婚了。”
“就这样?”
“就这样。”
苏素水不禁回想,他们在族长室里做了些什么。不过看族长拿出一卷长纸,上面密密麻麻又有条理地写着人名,看得不真切,似乎自己的名字被记在林珅旁边,不过如此,而林珅说他们就成婚了?
看亚雌满眼不信,林珅反问他,“你觉得成婚要如何?”
他就很认真地掰起指头来,仔细数着自己仅知的部分,“要双亲同意,要准备出嫁之物,还有结契大典。”
在他面前晃晃指头,林珅的语气里有些轻松和坦然,“成婚就是我和你的事,所谓结契大典不过是个形式。”
说话间已经到了林家前院,黎白英已经翘首以盼,林珅自觉很霸气地道,“给你一天时间收拾东西,明天我来接你去松屋。”
这可不行,亚雌一着急,再顾不得其他,当着林母的面就对林珅动手了,一把跳起扯住林珅的后衣领,拉得他倒退一步。从亚雌手里拯救了自己的脖子,林珅心有所怵地摸下。
用眼神示意林母还在一旁看着呢,亚雌却全然不管,叉腰要他说清楚。
黎白英还是头一回看到如此嚣张的亚雌,愣神一会儿,才觉得两小的交往有多好笑。那小个的人犹如炸了毛的黑团子,不停地在林珅旁边叫嚣和蹦哒,而林珅好声好气地安抚着,林母实在止不住接连而来的笑意,自顾躲回屋里去了。
浅浅的笑声亚雌听不到,但林珅却能听到。耳根有些发红,揽过亚雌的肩带他往房间里去,还掩上门阻止林母的偷看。
苏素水说不清自己的心情,不似愤怒,不似焦虑,有些无措,他负气地靠着墙不吭声,而林珅反而去把玩窗沿的两个贝壳风铃。
走上前去挥开风铃,叮叮铃铃的响得烦人。
正好让林珅把他搂紧怀里,不管他的挣扎,下巴蹭几下亚雌的头顶,终于让他安静下来。彼此沉默了一会儿,林珅徐徐地说了自己的想法,“我总觉得拥有一个家庭不难,两人一屋不就是了。而成婚本不需要太多累赘,族长已经把你名字记到我家,你就是进了我家的门。”
亚雌仰头看他,而后回蹭几下他的下巴。
林珅一笑,继续说到,“桓哥和素衣姐在一起,组成一个新的家庭,我们在一起,同样能拥有一个家庭。”
“我知道之前你都在暗地里捣鼓些什么,我也知道你有能力一个人活得好好的,不过生活何必过得那么累,你选择了我,我也选择了你,在一起不是很自然吗。”
侧脸紧贴着他胸口的亚雌还微微皱着眉,林珅平抚他的眉间,却无法旅顺苏素水心里的纷纷思虑。成婚是亚雌所期待的,但真的面临了他也无措,根本不知道怎么面对林珅以及以后的生活。
似乎林珅没考虑到他的心情,转口就说起其他的事情来,“上次你腌制的大青我吃了,味道有些奇怪,还有种下去的芹蒶抽芽了,不过长满了整个田垄……”
林珅说得越多,苏素水嘴巴长得越大,已经无法去在意心底那微妙的烦恼,没忍住直接揪住那人的衣领使劲摇晃,“不是跟你说不要偷吃吗,还有芹蒶种子就几颗,哪能长满田垄,那都是野草吧。”
“哦,是吗?”林珅做深思状,而后一耸肩,无赖道,“我怎么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