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我们也不知道宫主叫什么(64)
叶望砂的身体轻微晃动了一下,谢然敏锐地发觉,立刻一把抱住他的腰,将他重新抱回怀中。
“谢然你——”
“嘘……”谢然说着,翘起嘴角,用自己的嘴唇堵住叶望砂试图说的话,不像剑那般凌厉,叶望砂的嘴唇软得让人沉醉。他抬起头,满意地看着怀里的人变成一个冒着热气的红色雕像。
“别急,现在都是小鱼小虾了,哪里轮得到你我动手,给年轻人一点历练机会,对不对?”
说着,谢然横抱着叶望砂,跟从他的那些广和宫弟子非常有眼力,不需要谢然的指示,早已默默冲了出去,形成一道牢不可破的壁障,血色的万字花纹在他们手里连成一片,怒海的黑潮拍击,魔佛们岿然不动,稳如山峦。
穹山剑宗的剑修从魔佛们背后鱼跃而出,雪亮的剑光刺穿黑海,耀眼得像晨曦。
第100章
消息在十洲三岛的传递一向是不慢的, 凡人的驿报只能骑马跑, 但道者之间的消息往往瞬息千里, 尤其有着“天意亦可传”之称的灵修杂事社,中洲与云洲边界,云泽川长河沿途的一个望月湖上,这个以求真为道的组织在湖上有一艘庞大的花船, 那是这个组织的总部。
花船真是花船, 花团锦簇, 并且妆点船舷用的都是真花, 素纱锦衣的仙子们成群结队地踩着湖面, 脚尖在水中荡起涟漪, 素手轻点,那些枯萎的花就又重新绽放。
只看这些, 外人会以为此间主人定是一位热爱美丽事物的高贵仙子。
热爱美丽事物是真的, 仙子, 就很扯淡了。
灵修杂事社的真正的主人很少有人得见,所以秋闲第一眼看见花船上那位身手灵活、在仙子的罗裙下滚来滚去、身材极其富有弹性的……胖子的时候, 很难相信这个人就是他要找的人,天地通灵,日月达情, 都说世上就没有他访不到的真相, 坊间流传着这位大能对月问道得天地本真而顿悟的美谈。因此有知月圣君之称——要知道, 别说各大宗门, 哪怕云梦的主人, 或者穹山的剑主,都没人敢自称圣君。
知月圣君这么自称,却没人不服,秋闲觉得,可能是因为没多少人见过知月圣君的真容。
——他这知月,知得怕是正月十五那个满月吧。
知月圣君远远瞧见秋闲一脸吃坏东西的表情,拍着船舷的栏杆哈哈大笑:“你看,这是你与你师兄的差距了,刻板的偏见,看不穿本真,你也成真仙几千年了,但我估摸着,你师兄想揍你的话都不需要超过一刻钟,你就趴地不起了。”
而且这是保守估计,如果云梦之主不留情,一照面就能定生死。
“我有那么差?”
“有。”知月圣君斩钉截铁地回答,“堪称当今最烂真仙,和你师兄当年看人的眼光一样的烂。”
跟着秋闲的那几个弟子张口结舌,都不知道该怎么骂回去。
圣君不以为意,抬手扶了一把自己摇摇欲坠的肚子,仙子们手脚极快地摆上茶具杯盏,圣君拍拍桌子道:“来坐。”说完他率先坐下,肥肉在蹭过桌角的时候引得桌上茶杯乱颤。
秋闲走了过去,圣君啪地一声拍过来一张纸:“碧川海渊的消息,你不用担心了,现在碧川那边集结的力量完全可以在十洲三岛横着走了。”
“幽洲魔龙是被人故意引到碧川去的,有人算准了你师兄会去碧川,送了魔龙过去让他砍,但你师兄多懒啊……我是说多精明啊。”圣君端着茶杯,“想看云梦之主出手,一条魔龙可不够。”
云梦之主身上的传说总是伴随着惊动天地的强势,但他实在有近万年没有出手了,而且还一度处于完全消失的状态,万年余威犹在,可是总有些人需要确认一下他还是不是当年那般,不然做坏事做到一半突然被从天而降的云梦主一刀两半,那就太尴尬了。
“我不记得百变妖的原型是什么了。”秋闲看完,直直说了另一个话题,“但不管是什么,总不该死成一颗巨大的树吧?”
圣君举起手下灵谍士传回的影像,嚯了一声,啧啧称奇:“你这应该去找医修看看,额,不对,找山都那些专门种植仙草的问一问!”
图影儿里是仙云缭绕的云都宫,但不同的是,一棵大树趴在云都宫的房顶上,枝繁叶茂,苍翠欲滴,完全不像死树,并且在这段影像里,那棵树还在长大,云都宫现在看起来像大葱从土里□□时根系上带的土块,黯淡无光,随时都要掉渣。
“树尸在吸收云都宫的灵力。”圣君说,然后胖子站起来,在船上弹了几步,又回过头,“所以秋闲上仙,你到底想要从我这儿知道什么?我们是灵修杂事社,正正经经有理想有追求的灵谍士,我们不是万知楼那种卖小道消息的乡下破落户!”
秋闲冷声道:“知月圣君,你虽非云梦门下,但从前你也受过云梦之主的恩,如今这时节你还只是作壁上观,挣这个卖消息的钱?”
胖子抚摸着自己的下巴,五官纠结得像个发面团。
“唔,我是受过天宫主指点啦……”
“如今十洲三岛竟然风传天宫式微,一个个都不把云梦天宫放在眼里——”
但是你家天宫主现在真的,只是,想出去旅游。
知月圣君不太想打断秋闲,于是转头看了看跟着秋闲来的那几个小孩,云梦天宫的小孩倒还是一如既往地不错。
尤其那个看上去鬼精鬼精的丫头——
“有没有兴趣来灵修杂事社啊?”
被点了名的柳绣绣一脸迷茫,随后绽放出一丝不可掩盖的惊喜。
“我?我?”她指着自己的胸口,问旁边的人,她那白羽师妹一把捂住眼睛,似乎被师姐是不是冒起的傻气逼得没眼看。
“妙空和我说过你。”
少女顶着秋闲的冷脸欢呼雀跃,来自自家长辈那能冻死人的目光都没法让她停歇,然而半晌后柳绣绣恭恭敬敬道:“弟子尚未从初心宫卒业,且天宫至此危难之际,门下弟子当与天宫荣辱与共。”
胖子在椅子上摇晃他的赘肉:“咋,天宫就那么好?”
“回圣君,若无天宫,绣绣就只是凡间村女,想来根本不会知道灵修杂事社,更不会今天站在您面前了,所以……”少女红了脸,却态度坚决,“道心虽然重要,但离了天宫,我连道心是啥都不会知道的,等我们解决了如今这些事儿,您要是还肯赏识弟子——”
“行行行行——”圣君一连串地摆手,“快走快走,真是的,别老跟着秋闲,他臭规矩烂排场最多的,说话也一套又一套的敬语,听着难受!”
他顿了顿,两节的圆乎乎胖手指指着柳绣绣:“你愿意来,自己来就行,本君急着。”
秋闲的脸色到是回暖不少,知月圣君见他这个神情,不由得噙着笑道:“秋闲上仙,也不跟你扯皮啦,不让你白跑:南明山符家的二公子符远鸿即将正式继任家主之位,这位金鞭圣子要在南明山举办誓仙大会,广邀道友呢,你不会是……没收到请柬吧?”
他话一说完,秋闲身上的灵力如同暴怒的海潮,他回身质问身后那些弟子:“可有此事?”
“……并无。”天宫内门弟子姚子迁回答,“唯有玉京传信问是否需要援助……”
“什么时候这种事居然敢绕开云梦了?”秋闲拂袖而去,知月圣君赖在座椅里面,对他的背影举了举酒杯。
“哎哎!你可记得小心,那些上古世家早不安生啦,玉京主早都准备动手收拾乐家了,现在只是还没收网,这符家……唉!呸!你来买消息,我话还没说完你就跑!活该你让你师兄揍!”
他叹气自语:“唉,天宫主很久都没真的揍人了,说实在话,我真是怀念那个画面。”
——人人都以为云梦之主气度高华,胸怀宽广,知月圣君却很清楚,云梦之主脾气才不好呢,谁惹他他揍谁,只是修为高了之后就懒得动手了。
仙子们看着圣君嘿嘿傻笑,频频摇头。
——他可是知道云梦之主去海里干什么了,等着吧,没几天就又能看见云梦之主激情揍龙的图影儿了,开心!
他又看着手里灵谍士传给他的影像,图影里一个俊朗青年,唇边含笑,眉眼明朗,眼角眉梢都含着一股名门出身的端庄与大气——确实是天宫主的审美类型——如果,灵谍士没有同时汇报这个人是至上魔尊夺舍的话,知月圣君绝对第一时间送祝福。
可现在——呸!
知月圣君暴躁——我不就是胖吗?胖怪我了?以貌取人是不对的!我去你门外跪着,你就高冷回答“传道受业可,答疑解惑可,收徒不行。”现在碰上个眉清目秀长得好的,你就领着人家跑!
世人传闻,知月圣君在夜色孤月下悟道,其实这是经过灵修杂事社不懈努力推广出去的美化改编版本,真正的版本并不是这样的。
夜色的确是夜色,瓶颈期的道者也的确是想悟道的,可是斩雪刀光当空抡了一个满圆,刀光宛如满月之光辉,当年的圣君从池塘边的草丛里咕噜噜滚出去,被按在地上打成了一滩。
天宫主提着刀,刀尖在他身上走过一遍,然后说:“诸天生死大道你不好奇,却单好奇些鸡毛蒜皮?”
“可鸡毛蒜皮也算事实真相的一部分啊?”
“所以你躲在草堆里偷看我,就为了看一眼我是不是天衍仙朝皇嗣?”
“……呃……是……”
天宫主继而问道:“那你看见了,又如何?”
“我不知道,我就是想先知道真相,这无关名利无关谋划,真实只是真实。”
“万死不辞,只求知道?”
“万死不辞,只求知道。”
……
南明山符家仙邸灯火长明——任何一处仙门府邸都会灯火长明的,他们白天也不灭灯。
南明山原本是叫做阴莽山,天衍仙朝将诛魔世家分封至此,世代镇守,于是阴莽山如同得明光照耀,地处中洲之南,所以后世更名为南明山,直到天衍仙朝陨落,南明山却不减光辉。
此山深处有一裂谷,裂谷联通幽洲,南下的魔气会在山谷聚集,就和道者灵力可以养万物一个道理,南明山这道裂谷时不时就会冒出点魔物来,天养的,没什么神智那种,于是符家在裂谷设万魔窟,镇守一方。
那种魔物从来不被人放在眼里,因为刚刚引灵入体的小孩都能轻松打散这股聚气而成的魔,这种魔物最多就是惊扰一个凡人村庄,引发一些诸如腹痛腹泻月经不调一类的毛病,直到万年前出了个至上魔尊。
天下魔念的聚合体。
在这个幽洲魔门反扑的时候,南明山诛魔世家忽然又名声大振了,由他们召开誓仙大会,似乎格外合适,理当如此,况且万年前云梦之主斩杀至上魔尊,其中也有极大的功劳是南明山符家贡献的,而且半个至上魔尊之魂还被云梦之主押进了符家的万魔窟呢。
符家家主的内室,即将继任的金鞭圣子符远鸿盘膝而坐,门外有族人汇报:
“主上,各门派皆有回应,言必定准时,而且还有些小门小派,竟然没收请柬自己就来了,正被挡在山外呢。”
符远鸿睁眼道:“迎进来,以礼相待。”
“可是……”门外那弟子不服,“云梦天宫开万年道门盛典,不请那些小门派,他们就规规矩矩候着,怎么到咱们符家,他们就敢不请自来了,多大的脸啊!”
“云梦是道门魁首。”符远鸿笑道,“南明山哪里比得。”
“那……万一云梦天宫不请自来……”
“他们不会的。”符远鸿笃定道,“那是自降身份。”
南明山山门外聚集了不少小门小派,确实就是那个理由,云梦天宫无请不得入,他们到底是不敢乱闯云梦结界的,但南明山嘛……众所周知万年里道门门派兴起,家族没落,符家是最后一个不依附宗门的家族,只是因为他们镇守着万魔窟,就算不折腰,其他宗门也不好暗害他们,不然万魔窟再跑一个至上魔尊出来,那道门之内谁都受不起。
“南明山符家。”
人群中,披着白纱的女修感慨而怀念地环顾四周,当年的阴莽山寸草不生,土地荒芜,如今的南明山却已经是实实在在是仙山了,草木芬芳,云烟缭绕,山间亭台楼宇、雕梁画栋。
“仙主……”被拦在门外的天衍山城掌门金璟琢似乎格外愤愤不平,他们在中洲的算计落空,东唐国的疫情一夜之间好转,完全不等他展开任何算计。
云梦之主的一魂——金璟琢是无论如何都不敢想的。
天云晚抬手,道:“何必气闷,我早说过仙朝不在了,世人也早不记得仙朝二公主。”
“可天烛南却还声名显赫——”
“他是作为云梦天宫之主而声名显赫。”天云晚说,“并非前朝皇太子,说起来,如今十洲三岛之内,也没谁知道云梦天宫宫主的名讳吧。”
“若是仙门知道了他是前朝皇太子……”
第101章
“即便是前朝皇太子又怎么了?”
——远隔万里, 符远知一本正经地说着:“前朝已灭, 而且任何人都知道, 正是前朝的皇太子自己举起了反抗仙朝暴\\\\政的大旗,不然何来道门的今日?”
宫主坐在窗沿上——他们两个都不是修为低微的年轻道者了,龙族们拿出的这个结界,若符远知是真的二十来岁,那是能隔绝视听, 但至上魔尊有万年魔功, 修为减损重生之后依然是瘦死的骆驼大过马, 所以楼外面那些水族的谈话, 他们两个听得一清二楚。
“……长老们观测星轨,看到天衍仙朝皇太子的星轨忽然亮了起来,还以为万年前就死了呢……”
“仙朝二公主的也亮了,你说天衍仙朝沉寂万年无光,如今星轨突然亮起,有没有可能是想卷土重来?”
那水族神神秘秘, 用暗含兴奋、压都压不住的声音说道:“知道吗,我听长老们说,能遮蔽星轨,修为必定已达真仙之境, 而现在陆地上各个人类门派的真仙数来数去不过就那几位,你说哪一个被发现是隐藏的前朝皇太子, 估计都有好戏可以看啊。”
所以才有符远知义愤填膺的感叹:“若有选择, 仙朝皇太子未必愿意做皇太子, 或许他更愿意做云洲山间普通的散修,这也能翻出花来不成。”
宫主评价道:“若是有心利用,现在看来无关紧要,可事到临头,就大有文章可做了。”
“我看谁敢!”符远知咬牙——谁敢,吃光全家!
宫主拍拍徒弟绷紧的脸,笑道:“乖徒弟,你着哪门子的急?”
“弟子急天下当急之事!”
于是坐在窗户上的宫主差点笑得跌下去,全靠符远知一把抓住。
“你以为,为师山里闭关了一千年,就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宫主说的是闭关,但符远知想起来仍然眸光一暗。
他忽然一跳,惊道:“师尊,您如今想起前尘往事了?”
“……你怎么知道我没有前世记忆了?”宫主也惊了——他以为这小崽子虽然八卦了不少,但不至于摸得这么清吧?
符远知讪笑,红着脸道:“因为……从前发生过一些事……”
万年前。
云梦之主手持莲纹缳首刀,踩着至上魔尊从云端一起坠落,那时候云梦天宫才刚刚从云泽川长河腾空而起,云梦主人的名号还远不如后世这般威服四方,但他平静无波地踩在魔尊鲜血淋漓的胸前,袍袖展开,如同漫卷浮云;手持染血长刀,却仍然像是手握某种风雅乐器。
魔尊见过世上种种峥嵘,每一样情绪都有着炽烈的味道,可是魔尊眼里的云梦主人就像一片云,云是没有情绪的,云会下雨也不是为了宣泄自己的意愿。
所以,云梦主人提着刀追了他几万里,终于在九天之上将他斩落,也并不是因为云梦主人好战斗勇。
至上魔尊觉得自己大约是脑壳坏了,或者刚才跑太快,风把大脑吹丢了,因为他竟然像不受控制一般脱口而出:“我心悦你,可否——”
“不可。”云梦主人没等他说完,眉梢都没有动一下,手腕翻转,刀刃锋芒流转,他说,“下辈子吧。”
——一语成谶,所以这件事教导我们,修为太高不要随便说话,指不定那句话就因为过高的修为而被天地意志铭刻,成了对未来的预言。
“所以,师尊万年前早就答应过弟子了……”
孩子,“下辈子吧”好像不是这么理解的?
而且宫主满脸纠结,听徒弟饱含爱意地诉说自己万年前是如何砍他的……
修魔不会带来抖M副作用吧?
宫主伸手按住徒弟开开合合的嘴唇,两只手用力扯开他的衣服,摸了摸如今光滑的胸膛,无可奈何,叹息一般说:“好啦,我这辈子肯定不会再砍你了。”
“师尊……”符远知心尖颤抖,战栗由心口蔓延到全身,他灵魂里属于魔尊的那一部分就像一只得意洋洋的小怪兽,正在吼叫咆哮,满地撒欢打滚,疯狂地追着咬自己的尾巴尖儿,而名门出身的那一半几乎喜极而泣,却好歹还能把持住,不要在师尊面前做出太有损形象的事儿。
于是魔尊的那一半开始对名门出身那一半进行自我鄙视。
所以后果便是完整的符远知正在内心天人交战,他师尊那双小手每摸一下,符远知觉得自己就往万魔窟里滑一脚,天下邪念云集,也比不过被自家师尊扒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