劝君莫惜金缕衣(65)
菖蒲摇曳,如水月华静静流淌,为那个小人儿披上一层银色的光辉。恍惚间,他看见那个像仙童一般的小人儿安慰他似的笑了。他的笑容,似乎很温柔,却有点故意模仿大人老成的模样,极是可爱。浅笑的嘴唇里露出两颗小巧的虎牙,那双细细长长的墨色眸子更是在微笑中灿若流星……
白羽清被那温柔的笑容迷惑了,傻傻的看着,迷迷糊糊的,一句赞叹脱口而出:“你……真美,你是……仙子吗?”
那个孩子听见了他的话,笑的花枝乱颤,看的白羽清又迷失在了那样美丽的笑容里,只隐约听见那个小人儿对他身后的孩子说:“阿离,你去告诉娘娘一声,再找点止血的药来。”而他的手,此刻正向白羽清伸来。
那是一只很秀气,很好看的手,白净的,小小的十指,指甲很均匀,圆润可爱。那只小手撕下了自己的衣摆,细心为他将满身的血污擦净,又把大小伤口一一扎好。
“你现在还不能移动,等过一会儿,娘娘过来的时候,再把你抬回去。”
白羽清沉陷在他清冽的声音里,满身的伤口似乎都不觉得疼了,他轻轻的闭上眼睛,享受着小人儿一头长及腰际的黑发发梢拂在皮肤上的感觉,酥酥的,痒痒的,带着菖蒲花的味道,让人迷醉。
后来,他才知道救了他的那个小人儿叫缕衣,劝君莫惜金缕衣么……那名字动听得犹如深夜花落红尘的清音,却又充满了说不清道不明的忧伤,毒一样,无声无息的侵入骨髓。
他曾无数次在心中默念他的名字,在白羽清的记忆中,那夜的月与花,如斯温柔,几近缠绵,最终成为他以后冷酷的杀手生涯里,唯一的安慰。夜夜梦回,那个纤弱的小人儿总会不经意的占据心房,难以忘却。
“我就是当年被你救起的那个人啊,这么多年,救命之恩,始终都不敢忘却。”
白羽清几近痴迷的看着缕衣,深情诉说着记忆深处的温柔。
缕衣的表情很奇怪,似哭非哭,似笑非笑,看着白羽清的眼神,却没来由的隐含着怨毒。
白羽清的诉说,勾起了他埋藏在心灵深处那不为人知的不堪回忆。
小时候娘总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她说,前半生她犯下的罪孽委实太多,上天惩罚她,夺去了她最心爱的人,所以她只能尽力于后半生积德行善,希望可以减轻自己的罪孽,让九泉之下的父亲得以超脱。
那时侯的母亲,真的很善良,很和蔼,柔静的好像照水闲花。
于是缕衣相信了,因为母亲是不会骗他的。
看到了浑身重伤的白羽清,不谙世事的少年动了恻隐之心,甚至没有问他的姓名来历,就天真的救了他,却没想过,一时的善心,几乎让自己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也是从那时侯起,他才知道,人心有多么险恶。
那年他还只有六岁,阿离和他,还是无话不说的玩伴。
……
“缕衣,你长得像个瓷娃娃,很漂亮哦。”
说这话的人叫阿离,是个有着小麦色的皮肤,阳光般的笑容的七岁小孩。
他母亲早逝,父亲本来是为永陵运送菜蔬的附近山民,后来遇到山上大雨,不幸跌进山沟里,摔死了。兰妃看他可怜,又想找个年纪相仿的孩子陪伴儿子,就收留了他,留在身边作个小小的侍从。因为年纪小,甚至都没有净身。
第一次见面开始,那个小孩总喜欢用他天真到几近白痴的大眼近距离看缕衣,有时还粗鲁地用手扯动缕衣的长发,似乎在思量这么漂亮的孩子,是不是假的。
就这样,他成为缕衣除了母亲之外,最亲近的人。皇陵里的生活,寂寞又孤单,却因为有了他的存在,缕衣可以笑的开怀恣意,灿烂如花。
……
“缕衣,为什么娘娘教你弹琴,却不乐意教我呢?”
“那是因为你太笨啦,怎么教都教不会嘛!”
“可是……我也想要学……”
“好啦好啦,不要那么委屈嘛,最多……娘娘教会了我,我再教给你……”
“缕衣,你对我真好!”
……
“缕衣,你救的是个剑客吗?他身上有剑,还有好多好多血……”
“缕衣,不好了,外面有好多人要搜查刺客,我们快把那个人藏起来吧,不然他就要被那帮凶恶的坏蛋抓走啦!”
“不怕,缕衣,如果那些坏蛋要伤害你,我会保护你。将来长大了,我也要学一身高强的武艺,也作个叱咤风云的剑客,到那个时候,就让我作你的守护者,好不好?”
那天追兵来搜查刺客的时候,阿离这样对他说。
阿离说的很骄傲,很自豪的样子。而他也是那样做的,整整一天,都牢牢的护着他,没让那些粗鲁的士兵伤害到他半分。
一度,缕衣甚至觉得,阿离是这世上除了母亲以外,最好最好的人了。
……
“缕衣,我带你去寻宝藏……”
“缕衣,听说后山那片菖蒲花的深处,藏着不可思议的宝物哦……”
阿离这么对缕衣说时,总是笑得像金色的阳光。
缕衣喜欢跟着阿离在后山无忧无虑的奔跑,不是因为真有他所说的宝藏,也并非仅仅是喜欢他如此灿烂的笑容,他只是想把自己藏在那一片洁白的菖蒲波澜里。
听着风掠过茂密的枝桠发出的沙沙声响,头顶的阳光象碎掉的天空,洋洋洒洒落着水晶的残片,没入土里,就长出那么耀眼的菖蒲,温柔的抚慰苍生。
当暮色将菖蒲花匀染上一抹羞涩的绯红时,兰妃就会从他们居住的别院那边过来寻他们。她总是站在开满菖蒲的山坡脚下,一手提着长裙,一手拢着被晚风吹散的发,轻轻唤着:“缕儿,缕儿……”
夕照将她镀上一层橙色,让她孤弱的身影看起来不那么寂冷,而一声声拉得有点长的呼唤,被风吹散了,就柔柔地在缕衣耳边凝聚,萦绕。
那时,阿离通常会说到宝藏埋藏的地方,会瞪着兴奋的双眼,一脸的激动。他会大声宣告着宝藏的分配方法,信誓旦旦地要把其中的一半分给缕衣。
然而,这时候的缕衣从来没有认真的聆听过他的话,只是静静地竖起耳朵,偷偷捕捉风中若有若无的兰妃的声音。
“缕儿……缕儿……”
缕衣最喜欢母亲的声音了,飘渺,隽永,如诗,如歌,总是让他沉醉,而忘了阿离到底说过些什么。
“缕衣,我是说真的,我会把宝藏分给你,然后我们一起过幸福的生活。”
阿离一脸认真地说。
幸福?那是一种什么样的东西?
只要伸出手,就可以握在掌心吗?还是,用所谓的宝藏就可以换来的?
缕衣不懂,阿离也不懂。
只是,时间久了,阿离总是觉得委屈。
“缕衣,为什么你总是不肯听我说话?”
“缕衣,为什么你的眼睛从来都没有为我停留?”
“缕衣,你不相信我吗?我真的会带你去找宝藏,然后好好的对你。”
……
“缕衣,为什么你总是不喜欢我?”
“没有呀。”
“有,有的,你从来就不喜欢我,为什么还要留着我!”
那一天,当缕衣又一次走神了的时候,阿离激动的对着他大喊大叫,然后头也不回的跑了,只留下莫名其妙的缕衣。
然而缕衣怎么也想不到,噩梦会因此降临到头上。
傍晚的时候,缕衣没有等来母亲,却等来了形容猥琐的大太监。
大太监是皇陵的总管,连母亲都要礼让三分,缕衣自然也不敢不敬。
“金缕衣,你人不大,胆子倒是不小啊!说,你把逃犯藏匿在哪里了?”
大太监只是轻轻丢了一个眼色,旁边立即就上来几个强壮的太监,把缕衣摁翻在地,七手八脚的按住了。
年幼的缕衣心里害怕的厉害,却不敢也不能承认,只能咬紧了牙嘴硬:“总管误会了,缕衣没有藏什么逃犯……”
“是吗?”大太监脸上浮现出的阴森笑意,到现在缕衣都无法忘却,“那他是怎么回事?”
大太监随手往身后一指,缕衣赫然发现,阿离竟站在他身后,怯怯的望着自己。
“缕衣,认罪吧,我把一切都告诉总管了。他说只要你把人交出来,是不会殃及你的。”
“……”
缕衣沉默了很久,四周忽然变成死一般的寂静,阿离看着缕衣,忽然感到非常非常害怕,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在离他远去……
陡然,缕衣抬起了头,目光扫过在场的诸人,最终停落在阿离的身上。
风声凄凉,缕衣的眼神却比这风更为凄凉,更为绝望。可是他的脸上,却满是微笑。他说:“阿离,我从没有想过,你会出卖我!”
缕衣的笑蒙上了一层阴翳,再也不是往日春花般的灿烂了。冰冷的眼神化作一排排毒箭,死死的钉住了阿离,让阿离禁不住寒战连连。
“我……我不是……”
阿离手足无措,想要解释什么,却又不知从何说起。他似乎也隐约的明白了,无论他再说什么,缕衣是不会再相信他了。
他已经,失去了缕衣,那个漂亮个像个瓷娃娃的孩子,再也不会对他绽露真心的笑容了……
心里忽然一阵针扎似的痛,泪水不知不觉,就漫出了阿离的眼眶。
“够了,金缕衣,马上把人交出来吧!”
大太监终于丧失了耐心,催促着缕衣作出决定。
缕衣僵硬的笑着,看着大太监轻轻道:“那个人已经走了,早上我去看他的时候,他就不见了……”
“你骗谁!”
大太监愤怒了,被一个六岁的小孩子戏弄,这口气如何咽的下?
而后,几乎是不可避免的,一顿劈头盖脸的暴打。
那些太监们强壮有力的拳头雨点一般落在缕衣身上,打的缕衣唇角都渗出了斑斑血迹。浑身上下,已经疼的麻木了,仿佛这身躯根本不是自己的,然而他却始终没有再吭一声。
缕衣冷眼看着,看着出卖了他的那个人,正跪在地上,苦苦的哀求大太监放过自己。
缕衣恨恨的笑了。
打的够了,大太监又用缕衣作威胁,逼问阿离藏匿刺客的地方,阿离毫不犹豫的告诉了大太监,只盼着他能就此放过缕衣。
大太监阴森的笑了一下,挥手让身边的那些小太监下去。空旷的草地上,只留下了阿离和缕衣。
狰狞扭曲的神色从大太监的脸上逐渐退却,换成了一副恶心猥亵的笑容。
大太监一把拖起倒在地上奄奄一息的缕衣,开始动手撕缕衣的衣物。
眨眼间,这个道貌岸然的家伙化身禽兽,肥胖的脸上因为激动,流淌出黏腻的油汗来。喷着热气的嘴凑过来就要亲缕衣,嘴里还嘟嚷道:“小宝贝,你长的这么漂亮,咱家以后寂寞了,就来陪陪咱家可好?你放心,咱家亏待不了你……”
太监们虽然都净过身,不过长期寂寞,也喜欢找一些漂亮的小孩子狎弄。长相清秀些的小太监,往往会沦为有权势的大太监的娈宠,这在皇宫抑或是陵园都是常见的事。
显然,这丑恶的家伙看上缕衣了,顾不得许多,在野地里就想行苟且之事。
当然,那个阿离,虽然不如眼前这个漂亮,身材倒也不错,大太监自然也不会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