劝君莫惜金缕衣(10)
高子安的眼睛忽然瞪的滚圆,死死盯着季叔渊“你是说……”
季叔渊别有深意的笑了“恐怕,那折子根本没到皇上手中,而是被杨相私自藏了起来,然后混在批阅过的折子里一起发下来……”
“无耻!”高子安再也按捺不住,端起酒杯一口饮尽,然后拍案而起,刚眉倒竖“我这就回去参劾他!叔渊,你是散骑常侍,常在皇上身边。这折子,麻烦你帮我转交与皇上!”
“那么……”季叔渊举酒“希望子安兄马到成功!”
注:1、御史令,相当于现在的纪检部长,负责弹劾有过失的官员。
2、散骑常侍,是个闲职,但是与皇帝很接近,常伴在皇帝身边。
第 26 章
刚过腊八,神京兵马司侍郎陈缜忽然暴毙在家中。兵马司侍郎是个敏感的职位,陈缜又是杨丞相的私人,他这一死闹的朝野震动,满朝文武胡乱猜疑,担心是不是又要有大事发生了,一时朝堂内外人心惶惶。
皇上闻之龙颜大怒,下旨令神京府尹彻查此案。不料神京府尹怀疑兵马司主簿江琰牵涉其中,不久上奏请旨,将江琰削职下狱。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隔日御史高子安在朝堂公开弹劾丞相杨璋父子胡作非为,奸佞误国,要求惩办丞相父子,还天下公道。同时还通过季叔渊递了折子上来,恭请圣裁。杨璋听说后不甘示弱,立即也递折子请求辞官。
在杨璋授意下,杨氏朋党数十人联名上奏,要求挽留杨相,治高子安死罪。以林意诚为首的文官集团则极力反对,死保江琰和高子安。
一时间朝堂上乱作一团,气氛剑拔弩张。两派甚至在朝堂上公开吵闹,气的鼎华七窍生烟。
“看看,这都成什么体统!”
“啪”的一声,御案上的青花盖碗被鼎华一把扫到地上,跌得粉身碎骨,里面的茶水溅了一地。
鼎华站起来,背着手在御案前来来回回的踱步,脸色铁青,显然烦恼之极。
干将踏进上书房的时候吓了一跳,从没见过鼎华发这么大的火。自己的主子善于隐忍,一向是喜怒不形于色的,今天这是怎么了?
宫女战战兢兢的进来收拾了碎瓷,便都被鼎华挥退。
看到皇上勉强坐下来,干将有些担心的问他“皇上,您这是怎么了?谁惹您……”
话还没说完,便看到鼎华脸色一沉,双目像利剑一样扫过来,寒光迸射。干将无端打了个冷战。立时意识到自己多话了。宫里杨相的耳目多,想必这话不足为外人道。
胡思乱想间,鼎华却已经平复了情绪,淡淡开了口。
“让你查的事,有什么眉目了吗?”
干将缓过神来,赶紧回禀道:“陈侍郎的尸首臣看了,是被喂毒的暗器射中要害,立时毙命的。这是从陈侍郎身上找到的。”
说着呈上了一枚极细的银针。“皇上小心,这暗器上淬过毒。”
鼎华隔了手帕接过来,仔细瞧了瞧,暗器形如飞羽,极为细小,何况还喂了剧毒,简直防不胜防。鼎华练过武,心下明白:这种针针身太小,极是难练,看来行刺的是个高手中的高手。看了片刻,鼎华又把银针还给干将,问道:“这针上可有什么线索?”
“启奏皇上,臣愚钝,不过瞧这银针的形状,似乎是……传闻中飞羽令所为。”
鼎华眉头一皱“飞羽令?”
“是一个极为隐秘的刺客组织,陛下登基之初才在江湖上崛起,专以行刺为业。短短几年就发展为江湖上最庞大的杀手组织。纵横五国,据说从来没有杀不了的人,只是价码奇贵。各国的官府对其甚为头疼,可是他们组织严密,来去无踪,所以至今也拿他们没办法……”
鼎华剑眉锁的更紧“买凶杀人么?是谁把主意打到朕的头上了……”
“陛下?”
“没什么,你先下去吧。”
看着干将出去了,鼎华也慢慢走出上书房,雪后清冷的空气扑面而来,深吸一口,肺腑都是凉的。
雪霁初晴,日光苍白无力的俯射下来,照在寂静的宫院里。昨夜雪下的大,在松枝上积了厚厚一层。那松枝承不住重量,纷纷折断,散了一地。
这雪是停了,可是宫内的雪,其实才刚刚开始下。
高价收买刺客行凶,杀了一个身份敏感的大臣,却让他来被这黑锅。按理,除了他皇上,还有谁敢跟杨丞相的人作对呢?这分明是想引发杨氏一党的恐慌,杨党不肯善罢甘休,自然会对他这边的人进行报复,于是江琰就被牵连下狱,而他却痛失股肱……
用心险恶!
会是谁呢?杨璋?做作一番,然后故意栽赃?
不可能。
莫说现在的情势微妙,谁都不愿先一步打破这种平衡。这陈缜更是杨璋费了好大力气才把他安插进兵马司的,难道仅仅为了挑起事端就弃了这样一颗有用的棋子?
杨璋怎么会办这种蠢事!
林意诚做的?
更不可能。
虽然陈缜一死,得益最大的是江琰。按例,侍郎一职应该由江琰进上,兵马司就完全落入了他的手中。可是陈缜之死势必会让人怀疑到江琰身上……
林意诚也不是傻瓜!
那么……又会是谁?
这当口,高子安居然上书弹劾杨璋父子,好大的胆魄!
以前他倒是挺看中高子安的。高子安平日为官清正,他也早有耳闻,高子安一向以清廉自诩,最是看不惯杨璋父子飞扬跋扈,顶撞也不是一次两次,平日就不睦。
可是他为什么早不上书晚不上书,偏挑这么个时候上书?
还真是巧啊!巧到不可思议。
这下可给了杨璋老贼反咬一口的借口,杨璋居然敢拿辞官来要挟他,还教唆朝臣联名上书逼自己杀了江琰高子安……
其心可诛!
结果,堂堂朝廷大员居然在庙堂之上吵的不可开交,这要传出去,天朝威仪何在!
夏朝乱了,周朝内部也乱作一团,难道……还有第三人在背后操纵?那他的目的……
“砰”地一声,鼎华脸色青暗,一掌击在松树上,震的那松树连颤三颤。
“老夫绝不会善罢甘休的。”杨府内堂,杨璋放下手中的折子,端起官窑烧制的鱼尾纹白瓷茶碗,轻轻抿了一口。
“是,这回皇上那边未免欺人太甚!”杨靖恭恭敬敬坐在一旁,低声附和。
杨璋冷笑一声“靖儿,你还是欠历练。杀了陈缜对他们有什么好处?”
“父亲的意思是……”
杨璋枯皱的脸上现出一丝阴郁。“此事恐怕另有玄机,做这事的人用心阴毒的很呐!”
“他是想挑拨咱们跟皇上闹起来,致使政局混乱,好趁机渔利?”杨靖心头一凛,小心猜测道。
杨璋看着儿子,赞许的笑了笑。“孺子可教!”
“可是父亲,”杨靖不解“我们这么做岂不是正中人家圈套?”
杨璋摇摇头“靖儿,你仔细想想别人给我们下套,我们就不能将计就计?趁此打掉皇上的左膀右臂,有什么不好?”
杨靖眼睛一亮“父亲高明,儿这就去和前厅几位大人商议此事!”
“且慢!”杨璋却唤住了他“叫杨朴备好信鸽,为父有信要交给衡王和嵩王。”
杨靖一惊,抬头望向父亲“父亲,您真的下定决心要……他可靠吗?您就不怕陈缜之事与他有关?”
杨璋拈着长须,沉吟片刻,却没有做答。
窗外,风忽然猛烈起来,吹的残雪漫天,看不清来路。
腊月十五,皇上颁下诏旨:高子安诋毁丞相,谩骂朝臣,本应重责。念其平日为官清正,素有官声,特旨将其削职,流放岭南。而江琰谋害陈缜一事查无实据,遂赦免江琰,调江琰为路州道,督江、宁、路三州税贡粮运诸事。
至此,陈缜被刺一案也就不了了之。虽说保住了高、江二人的性命,但经此一事,一个流放一个外调,也让鼎华羽翼大折。
腊月二十三,今儿是小年,宫里有内宴。皇上最近心情不好,宴上多喝了几杯,酩酊大醉。干将不放心让皇上一人留在寝宫,怕是没人仔细照料着。正巧回去路上遇到贤妃,便送了皇上到贤妃的浣雪宫去。
躺在雪缎铺就的软榻上,鼎华做了个梦。
还是那个明亮的夜,素月分辉,星河影垂。
萧疏的花木中,有个冰雪揉成的小人儿。眉峰微蹙,翳云便缱绻不散;眸光流转,仿佛月华凝聚而成,璀璨的无法让人逼视。
他就在梦境深处,冲自己温柔一笑,风华绝代。无数幽愁暗恨,都在这一笑间,云散烟消。
丝丝沁凉拂过额头,有只温柔的手在为他拭汗。鼎华一把捉住那只手,紧紧捂在自己心口。他怕一松手,那美丽的梦境就会转瞬成空。
朦胧的幸福中,他低唤那个动听的仿佛雪落红尘的名字——缕儿。
贤妃知道,皇上唤的不是她,不是眼前的林瑜,而是另一个藏在心底的人。那个人,可以在他痛苦的时候,给他安慰。
林妃怜悯的笑了,为了皇上,也为自己。却仍旧温柔的把头枕在了皇上的颈窝,喃喃道“缕儿,就在这儿呢……”
芙蓉锦帐渐渐低垂,雪色流苏覆在地上,如同盛放的芍药。铜台上的宝烛流尽了最后一滴红泪,烛火摇曳的旖旎中,夜也迷离。
半夜里又下雪了,大雪打在琉璃瓦上,发出沙哑的声响。院里不时传来树枝折断的声音,想是夜雪深重。
鼎华已经醒过来了,看着旁边熟睡的林妃,不知在想些什么,只是闷闷的听着窗外松竹的呻吟。
回廊中突然传来凌乱的脚步声,很快被小太监挡下,说皇上在休息。后来似乎起了什么争执,小太监被人一把推开,凌乱的脚步声已经闯到门外。既而就响起了干将急切的声音。
“皇上,臣有要事急奏!”
鼎华在偏殿里见干将的时候,刚过四更天。
“说吧,什么事?”可能是宿醉的缘故,鼎华头疼的很厉害,不由用手抚着太阳穴,轻轻按着。
“陛下,大事不妙,龙泉刚才急奏,衡王率五千精兵,悄悄离开封国,连夜奔京城而来,现在已经到了晋州!专诸密信,嵩王也率军两千,于今夜起程,目标也是京城!”
“什么!”鼎华大惊失色“为什么现在才报!”
“衡王封锁消息,这消息是龙泉拼死送出来的。”
鼎华“蹭”一下站起身来,在偏殿中来回踱步,似乎是在想对策。
衡王嵩王来意不明,尤其还是悄悄离番连夜而来,难保不是存了谋反之心。他们一共带了七千精兵,人不算很多,可是京中兵力更加空虚,自己手中只有赵援的三千禁军,其他都是杨璋的部署。衡王精明强干,断不会贸然出兵,只怕杨璋与他早有勾结。若以两位番王再加上杨璋在京中的实力……他如何抵挡!
难道,天要亡他!
鼎华有生以来第一次感到害怕,眼下情势,一方有备前来,另一方赤手空拳,硬要抵抗,岂非以卵击石?
只能和他们周旋了……但愿……还有一线生机……
“干将!”鼎华很快镇定下来“速派人联系夏钧雷,让他马上抽出五千兵马,由他亲自率领来京,对外只宣称是来京觐见。另外,着可靠之人安排好出城的路线,万一不行……得留下退路。再有,立即召集林意诚、傅悠、季叔渊、赵援等人去上书房,朕马上过去!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