劝君莫惜金缕衣(120)
“怎会如此?”
“夏将军可还有救?”
“叛军无耻!”
将帅士卒中,有不少夏钧雷旧部,闻言无不面露忧愁愤慨之色。
“诸位昔年多有任职夏将军麾下者,蒙夏将军厚恩,此番逆贼欺人太甚,焉能不为夏将军报此深仇?!”
周鼎华的语调骤然提高:“如今逆贼气衰,纲纪废弛,朝中无贤人之辅,股肱无折冲之势。朝廷暴虐无道,百姓困苦流离。偶有忠义之臣,亦为昏庸逆贼所迫,非但不能施展济世救国之才,反遭暴君残杀屠戮。朕身负天命,折冲宇宙,拥长戟百万,铁骑千群,今欲发三十万雄兵,讨伐逆贼,尔等可愿相从?”
周鼎华声声铿锵的鼓舞稳稳传来,气势雄浑,仿若烈火席卷、沧海奔腾,三军将士被这股一往无前的气魄所引领着,仿佛看到了自己浴血沙场,斩尽敌军,攻破神京,论功封赏的胜利场景,豪情顿生,胸中热血沸腾翻涌,杀气膨胀到了顶点,莫不纵声高喊:“我等愿跟从陛下,杀尽逆贼!”
周旻在一旁看着,不禁对自己的父皇佩服得五体投地。夏钧雷重伤的消息让三军士气低落之极,没想到父皇借题发挥,一番鼓励,竟使得三军将士化悲痛为仇恨,化哀伤为杀意,化不利为有利,兵法云,哀兵必胜,如此满腔愤恨的将士,还有什么可以抵挡呢?
周旻思忖间,却见周鼎华倏然仰头一声长啸,“噌”地拔出飞龙宝剑,直指苍穹,兜鍪上的红缨在寒风中飞扬,刺红了在场将士的眼:“此忠臣肝脑涂地之秋,烈士立功之会,望尔等披肝沥胆,来日以富贵相见!”
冷冽的空气瞬间被爆发的杀意点燃,三军高声齐呼,声响震天动地。
“奋勇杀敌,拼死报国!”
“奋勇杀敌,拼死报国!”
“奋勇杀敌,拼死报国!”
“好!”周鼎华一声暴喝:“十日后,与叛军决一死战!”
————————————————113章完————————————————————
第 114 章
神京之外,霄山以南,有湖名穷碧。
穷碧湖北起霄山,南达永昌,西起降龙山,东至洛水,南北相望三百余里,上承乾、坤、震三江,下通洛水,可谓襟三江而带五湖,控神京而引中原,实为兵家必争之地。
残蛟十年腊月初六,周鼎华率战舰五百、水陆大军三十万到达霄山,同时分兵两路,占领了永昌和降龙山,牢牢封锁住牟一苇唯一可以退却的洛北渡口,堵塞了牟一苇回神京的路。
牟一苇得知周鼎华封锁自己退路之后,镇定自若,并没有寻求突围,而是悄悄布置了十余条快船满载火药,命心腹余章带领身手利落的士卒数十,分别沿乾、坤、震三江溯流而上,埋伏下与周鼎华大军决一雌雄的杀手锏!
腊月初九,周鼎华与牟一苇的水军分别来到了穷碧湖,在霄山下相遇,排兵布阵,只待生死一搏!
神京,宫城最高处,来仪阁。
缕衣负手站在巍峨的城楼上,远山外,红日夕沉,霞光尽染,呼应着天际燃烧的云彩,恰似龙腾蛟舞,正耗尽生命里最后的辉煌舞蹈。
残阳余辉为缕衣苍白的脸添上一抹红晕,他淡淡地将目光定在远天外,仿佛能看见天波浩渺的穷碧湖上,周鼎华浩浩荡荡的舰队像潮水般覆没了碧清的湖面,将士的金戈寒光凛凛,遮蔽了漫天的彤云。
缕衣脸上隐隐露出一种落寞的笑容,等了整整十年,终于等来了这一天。
周鼎华带着百万雄师,来夺回属于他的江山。
从前林瑾对他预言,说他徒有帝王之相,却无帝王之命,果然。
他从周鼎华手中夺走了天下,却也不过生不如死的守了十年,终究还是要把这江山还给他。
这个天下,终究还是周家的天下,周鼎华,注定要成为这个天下的主人,没有人可以阻止他。
而金缕衣,早已被失之交臂的爱情耗干了心力,被无穷无尽的悔恨耗尽了生命,他太累了,如今他什么也不想要了,只想把原本属于周鼎华的东西还给他,用自己这残破不堪的生命,去补偿十年来周鼎华所忍受的痛苦。
但愿,能稍稍消解他心中的怨愤与仇恨。
可是,若就这样将天下拱手相让,只会换来周鼎华的鄙夷唾弃,所以,就让他在这场决战中,自己夺回他的江山吧。
十年世事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
今生金缕衣遇到周鼎华,是幸,亦是不幸。
他们是纠缠不清的龙与蛟,争斗一生,爱恨一世,站在人生尽头回顾,不过是大梦一场。
几声杜鹃嘶哑的哀啼自宫墙外遥遥传来,好似要将一腔碧血泣尽,反反复复吟着一句不如归去,不如归去……
缕衣仰面向天,无泪,只有模糊的笑容凝结在他的嘴角,悲凉的感觉宛如天边那一缕缕即将消逝的落日余晖。
是啊,不如归去,不如归去,不如,归去……
周鼎华的舰队停靠在穷碧湖南面的水域,与牟一苇的舰队遥遥对望。
入夜了,对面高耸入云的楼船上点起了灯火,倒映着粼粼波光,影影绰绰,仿佛无数鬼魅的眼睛,狰狞地注视着漆黑的湖水。
按剑站在甲板上的男人抬起了头,冷酷的杀意从幽黑的眼眸中倾流而出,笼罩了对面的舰队。
“皇上,舰船都已准备妥当。”张择贤顶盔冠甲出现在甲板上,躬身向周鼎华一揖:“请皇上下旨!”
锐利的寒光划过周鼎华的瞳仁,他回头问跟在身后的傅悠:“确定今夜有大雾?”
傅悠颔首:“黄昏晚霞大盛,今夜必有浓雾,最利我军行动。”
“好”周鼎华缓缓地扬起了手,狠狠劈下,做了一个杀无赦的手势,肃杀的寒风掠过眼睫,吹得他眼底一片冰冷:“今夜,偷袭敌舰,务求重创敌军!”
“遵旨!”
戌时初,大雾渐起,几十艘中型战舰迅速从周军阵地驶出,借着浓雾掩护,悄悄向牟一苇的水军营地包抄过去。
牟一苇没有点灯,孤零零地坐在黑暗的主舱中出神。
最近没来由的,他时常会回忆起当年与缕衣一起在朔州的日子。
多少年了,他从没有像这一刻般疯狂的怀念风卷狂沙的大漠戈壁,怀念苍凉悠远的长河落日,怀念清冷孤高的燕山寒月,更怀念月下那人蛊惑人心的明媚眼眸。
他始终深爱着缕衣,深爱那个让他魂牵梦萦、肝脑涂地,默默守护了半生的人。
他爱着他手执二百人耳,自沙场浴血而出时的残酷妩媚;
他爱着他强敌在侧仍无所畏惧,仔细谋划时的冷静睿智;
他爱着他满面骄傲自信,率麾下纵马迎敌时的神采飞扬;
他爱着他全心全意信任自己,对着自己笑靥生辉的真诚;
他爱着他把痛苦藏在心底,不肯袒露人前的寂寞和脆弱;
他爱着他……他爱着他……他爱着他……
缕衣的一切一切,无论是冷酷的让他害怕,还是寂寞的让他心疼,无论是绝顶的美好还是极致的丑陋,他都愿意包容,他都深深爱着。
对他而言,缕衣是邪恶而美丽的妖魔,始终伴随着致命的吸引,让他深深沦陷,万劫不复,却永不后悔。
如果可以,他真想带着缕衣远远逃开这污浊肮脏的宫廷,许给他世间唯一的清澈;他想让缕衣生生世世都忘记让他心碎心死的周鼎华,给予他永恒不变的温暖与守护;他想在满城飞花的春风里,再为他奏一支倾诉衷肠的笛曲;他想在郁郁青青的树荫下,再与他把盏共醉,心有灵犀的抚掌大笑。
缕衣呵缕衣,我爱你,爱的心都痛了……
牟一苇的目光转向窗外,寻觅着神京的方向,眼中渐渐弥漫似水柔情,悲凉的笑了起来。
我该怎么办呢,就算明知你心不在我,就算被你伤了又伤,百转千回,我仍是爱你不可自拔。
缕衣啊……
“启禀将军,紧急军情!”
舱外亲兵急促的声音猛地打断了牟一苇的思绪,骤然回过神来的一苇问亲兵:“何事?”
“湖上突起大雾,周军舰船借雾气障形,径往我军这边来了!”
————————————————2012.1.13更新——————————————————
牟一苇“噌”的一声站起来,执剑跑上旗舰船头观察敌情。
湖上果然大雾弥漫,雾气在离湖面数十尺的高度上凝聚不散,濛濛地压在波澜不兴的水面上,从牟一苇所在的地方望过去,水雾与天空相接在一处,四周茫茫一片,不辨东南西北。湖面寂寂无声,牟一苇甚至可以听到脚下旗舰在水面浮动的隐隐声响,天地湖水仿佛都在一瞬间凝固了,静静酝酿着未知的巨大灾祸。
“将军,敌舰已经靠过来了!”瞭望兵惊恐的声音撕裂了暗夜的宁静,牟一苇顺着士兵手指的方向望过去,果然见到夜雾深邃之处,突然出现了一排周军的中型战舰,轻灵迅捷的突破层层雾气,呈半圆之势围堵过来,目标竟是牟一苇所在的旗舰!由于浓雾遮掩了视线,牟一苇看见那些战舰的时候,敌军已经近在眼前了。
牟军皆是目瞪口呆,所有人都没料到周军的舰船会来得如此之快,竟能在牟军眼皮下无声无息的靠近旗舰,直到两船几乎要迎面相撞了才被发觉。一时连反应都反应不过来,愣愣看着领头的敌舰横冲直撞过来。
还是牟一苇临危不乱,最先反应了过来,对着舵手狂吼:“快转舵,先避开它!”
冲在最前面的敌舰已顺着水流斜刺里直向牟一苇的座船撞了过来,舵手被牟一苇一吼,顿时回过神来,猛地驶满右舵。
牟一苇的战舰体积庞大,长十五丈,宽两丈,高三丈,首尾不相望,船上甚至能够跑马。庞大的船身转动不便,舵手疯狂的转动船舵,几乎要把船舵扭断,船头勉强一偏,才在间不容发之际避过了周舰撞来的船头。
两船几乎是贴在一起斜擦了过去,牟一苇站在船头看得真切,周军舰队足有几十艘快船,已经分左右翼包抄上来,从不同角度朝着自己的主船围攻过来,如同群狼扑食,将自己的主船团团围住,穷追猛打。为首的那艘周舰船身灵活,在湖面上兜了个圈,又一次朝着自己的主船撞了过来。
“传令炮手,对准敌舰开炮!”牟一苇心中虽惊,却并未乱了阵脚,立刻下令迎敌,“三军战船集结,准备反击!”
牟一苇手下的水军训练有素,分头准备,有条不紊,不过片刻即已准备妥当。
“轰————————”
随着辽阔的湖面上轰然响彻的火炮声,穷碧湖之战在雾气浓重的深夜正式拉开了序幕。
牟一苇充分发挥了巨舰的优势,调集火炮,对准逼近的周军战舰发动集中猛攻。
“轰——————轰轰————”
牟一苇的主船上频频开炮,烟火升腾,弹出如天陨密雷,须臾之间,湖面被炸起十数丈高的水柱,直冲夜空。水面上到处漂浮着被炸毁的船板碎片,从天而落的湖水汹涌如瀑,结结实实的砸在了士兵的面上,几乎要把人掀翻。
周军主舰上,督军的张择贤从容一挥手,水手们瞬间点燃数十筒烟花,耀眼的光亮冲破浓雾包围,映得四周漆黑的湖水璀璨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