劝君莫惜金缕衣(121)
跟随的周军舰船见到信号,立刻变阵,突然分成十队,以零星的散状四处驶开,说时迟,那时快,眨眼的功夫,周军舰船已迅速钻进了雾中,隐去了行踪,如飘忽不定的幽灵一般消失不见。
浓雾笼罩的湖面依然是一片沉寂,仿佛周军从未来过。
周军来的令人猝不及防,却一触即退,牟军将士面面相觑,不知周军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牟一苇心念电转,正考虑着是以退为进,还是以攻代守的时候,就见雾中船影闪烁,刚刚无影无踪的周军舰队,竟然悄无声息地,再次排成一列从船头方向迎面驶了过来!
牟一苇的巨舰虽气势磅礴,威力巨大,却有行动不便的缺陷,相反周军的舰队多是中型战舰,相对机动灵活的多,在湖面上闪展腾挪,灵巧的越过牟军火炮的攻击射程,一个不防,竟有一艘快船突围到了牟军近前。
张择贤指挥手下舰船靠近牟军一条巨舰,命人把系着铁链的尖钩甩到对方的船上,铁钩深深嵌入甲板,两艘船凭借这一排铁钩连结在一起。他身先士卒,踩踏着铁链,如捷豹疾扑到敌船之上,挥剑奋勇杀敌。
主将的骁勇大大地鼓舞了下属士兵,周军迅速在两船之间架起了跳板,陆续地涌到敌舰之上,在甲板上与敌军近身展开肉搏,打得牟军顾此失彼,狼狈不堪。
四面炮声轰隆,杀声冲天,鲜血在敌人身上迸出,不断有人哀鸣着倒下,尸体被踢跌下船,沉入黑沉翻涌的湖水里,再无踪迹。受了伤的士兵伏在甲板上滚来滚去,模糊的血肉沾染的到处都是,哀嚎惨叫之声不绝于耳。
牟军被周军这种狼群战术弄得猝不及防,手忙脚乱,连续三条战船被周军击沉,溺水死亡者不计其数。
双方陷入酣战,牟一苇却也不是吃素的,竭力稳住阵脚之后,他很快就发现了张择贤攻击的特点,迅即改变策略,集中几十艘巨舰发动集群攻击。
牟军巨舰庞大坚固,远望犹如湖上移动的山岳,集中发动硬碰硬的集群攻击,周军的中型舰船远远不是对手,张择贤见势不妙,立即退回自己的战舰,再度命人点燃焰火,发出信号。
“轰————————”
伴着明亮的烟花在天际绽放,周军舰队把舰船灵活机动的优势发挥到了极致,立即四处散开,再度隐入雾中。
牟军不禁相顾失色,周军的舰队仿佛是雾气凝结而成的鬼魁,在雾中飘忽不定,说来便来,似狼群一般围住一条巨舰猛打;说去便去,不敌时立刻掉头驶入雾中,借大雾遮掩行迹,躲的形影俱无。待守备稍一松懈,又冷不丁从身侧冒出来突袭,事先半点征兆也没有,真真令人防不胜防。
牟一苇知晓周军这战术的厉害,满面阴沉的犹如山雨欲来,沉思片刻,挥手下令:“此乃敌军惑敌之术,不必害怕。所有战舰围绕旗舰聚集,炮手升起震海炮,准备炮弹,周军再来,不必与他们周旋,集中火力炮击周军主舰!”
牟一苇坐镇船头指挥战斗,身影刚毅如山,沉稳的语声令惊慌失措的属下镇定下来。随着牟一苇一声令下,水手炮手迅即行动起来,按照演练过的部署,各就各位,炮手调整炮位,搬送炮弹,瞭望兵通过船上的千里筒指示舵手调整航向,给炮口让出射击角度。
震海炮是用北夏火铳改良设计的,专门装备缕衣手下水军。炮形短粗,口径偏小,炮身加长,射击角度可以压低,在三个训练有素配合默契的炮手控制下,装填发射非常迅速。
炮弹也有多种不同种类,包括子母弹,弹膛中空,内含许多铅丸炸药,膛中构造特殊,有前后各部,能在空中炸裂,母弹爆炸后,子弹四散,覆盖面极广,杀伤力也甚为可观。
此外还包括开花弹,开花弹也是内分两层,又分铜铁两种质地,着弹后炸为碎片,威力甚大;另有实心钢甲弹,中心坚实,外裹钢衣,穿透力强,专用来攻击铁甲舰船;葡萄弹则是在膛内即炸裂,纷飞脱膛,不能及远,诸如此类,举不胜举。
片刻之间,震海炮便已经做好了攻击准备,此时大雾正浓,牟军将士个个屏息凝神,严阵以待。
没过一顿饭的功夫,大雾中又出现了周军舰队影影绰绰的影子,牟一苇将手缓缓抬高,待周军飘忽不定的影子舰队完全进入视野,在震海炮的射击范围内起伏晃动时,果断将手挥下,一旁早有炮手把引线点燃,随着哧哧一阵白烟冒出,震海炮的炮口火光一闪,轰隆隆一声巨响,硝烟弥漫中炮弹准确射入了张择贤所在的主舰。
因发射的这枚是子母弹,母弹炸开后又听见子丸辟啪乱响,爆炸声接二连三响起,硝烟和着火光突破浓雾包围,直冲九霄,在深邃的湖面上渐渐形成一朵巨大的蘑菇状灰云。中弹的舰船彻底四分五裂,血肉模糊的将士肢体随着船体残片四处横飞,血水把整个湖面都染的赤红。
彼时张择贤正在甲板上指挥,被爆炸时产生的巨大冲力推上半空,下落时撞破了船舱几层破碎的甲板,噗通一声直直坠入了浓墨般的湖水。
好在附近的船只见主舰出事,纷纷来援,张择贤被附近的船只救起,侥幸逃过一劫。可是主船已被炸毁,张择贤暂时失去了对整个周军舰队的指挥能力,只得下令发出信号,且战且退。
牟一苇见局势逆转,冷笑一声,断然下令追击。
刚刚一场短兵相接,牟军被周军的影子舰队耍的团团转,接连毁了三艘大船,损失颇为严重,正对周军怀恨在心。此时乘胜追击,个个血脉贲张,双目赤红,奋不顾身对着周军穷追不舍。
周军失了主舰,群龙无首,只得遁入浓雾迅速撤离,牟军却在其后紧紧咬住,正走投无路,忽见前方雾中火光闪闪,无数大小战舰破浪而来,庞大无比的旗舰上,一方书写着“周”字的旌旗在火光的映照下闪闪发光。
周,鼎,华!
牟一苇遥遥望见对方的旗帜,握剑的手不由紧了紧,冷肃的脸庞在船头火把的阴影下半明半昧,眼中一片杀气,几欲夺目而出。
“三军听令!”牟一苇缓缓抬手,剑指悬挂着周鼎华龙旗的周军主舰,胸中恨意暴涨,如有实质一般穿透浓雾包围,铺天盖地的杀向立在对面船头的那个金甲男人。
“所有航船全速前进,弓箭与震海炮轮流发射,不留一个活口,杀!”
牟一苇长剑生风,狠狠落下,刹那牟军船头飞矢如蝗,炮声轰天,箭雨和火炮交织成一张密不透风的大网,将周鼎华一行完全笼罩其中。
“杀!————”
“杀!————”
“杀!————”
周鼎华横剑立在船头,亲自吹响冲锋号角,张择贤率领的船队归入周军舰队,重新列阵之后,三军在悠长的鼓角声中奋勇迎战。
湖上霎时火光四起,炮弹连续入水炸出的巨大水柱喷出了几十丈高,整个湖水瞬间变成了一锅煮沸的血色浓汤,天地间响彻了开山裂石的轰隆炮声,乱箭射得人睁不开眼,晴日里山色空濛烟波如画的穷碧湖,顷刻化作了人间修罗场。
周鼎华似乎察觉到牟一苇舰队的破绽,连续用重舰利炮轮番猛攻牟军右翼,绵延湖上数十里的船队搅扭成了一团,混战中数十万人手持刀剑,拼死厮杀,士兵的眼睛都被鲜血和火光染成了恐怖的红色。
周军来势汹汹,又仿佛对牟军的兵力布置了如指掌,集中全力攻击牟军最薄弱的右翼,牟一苇的军队渐渐不支,形势越来越不利,牟一苇仗剑守在船前,以旗舰为底线,连杀十余名后退的将领,方才勉强止住败势。
“放!”
牟一苇杀红了眼,挥剑下令,火光闪灭中,右舷一排震海炮齐齐发出震耳欲聋的声响,炮弹划过浓烟密布的空际,径往周鼎华旗舰的方向投去。
雾中射击角度稍有偏差,只听得“轰”的一声巨响,一枚炮弹在周鼎华的座船前方炸开,破碎的弹片入水带起巨大的漩涡,震的整个楼船晃了几晃。
另一艘周船正在转舵,被飞来的炮弹击中,爆炸产生的灼热气浪将巨大的船身生生顶上半空,熊熊火焰飞腾中,船身被撕成碎片,碎裂的木板沾染着沸腾的火舌,在空中扭曲翻滚,犹如来自船体的痛苦嘶吼。
巨大的火柱烤得水面气浪升腾,空气爆燃的轰鸣异常可怕,满湖的夜雾被气浪渐渐驱散,士兵的每一寸呼吸都仿佛被火焰烧灼着,皮肤在龟裂,肌肉在枯萎,士兵们张口想要发出绝望的哀嚎,却痛苦的连呻吟都呻吟不出来。
“开炮还击!”周鼎华挥剑声嘶力竭的吼着,英俊的脸在火光下呈现出可怖的狰狞,披着耀眼金甲的伟岸身躯挺立在船头,在熊熊烈焰的映衬下犹如来自九幽炼狱的使者。
周军旗舰上也装备着相似的火炮,在主帅的命令下很快转向,侧面斜对着一艘牟军主力舰,左舷的二十门火炮次第鸣响,巨大的轰鸣声中,火舌尖啸着从舷窗喷射而出,火炮的后座力给船身带来剧烈的震动,甲板上水兵立足不稳,险些跌进湖里。
“轰——轰轰轰轰轰————”
那一瞬间,整个世界的声音仿佛都消失了,除却炮声之外,一片寂静。
牟军的巨舰在寂静过后陡然爆裂开来,犹如在夜空中盛开的,一朵无与伦比的花。
炮弹产生的硝烟升腾上天际,隆隆黑云犹如腾空的黑龙在夜幕里张牙舞爪,咆哮着要撕裂湖面那些渺小的船只。
牟一苇的旗舰也受到了爆炸的波及,几枚弹丸在水线以下贯穿了楼船的底舱,船底裂开了一个巨大的破洞,湖水呼啸着涌入,船上的士兵听到了湖水涌入底舱的可怕轰鸣,惊恐万分的向牟一苇报告船身正在缓慢倾斜的事实。
“将军,船底被炮弹击穿,恐怕要沉了!”
牟一苇的神色冰冷的好似覆盖了一层严霜,对着属下怒吼“先想办法堵上漏洞!”顿了顿,他仿佛终于下定了什么决心一样,阴沉着脸下了一道绝杀令:“通知余章动手,其余人不要顾忌其他周舰,直逼周军旗舰,胆敢后退者,立斩不赦!”
漫天炮火箭矢交错的混沌中,牟一苇率领他的旗舰和两艘副舰从混战的水军阵型中突然驶出,一刻不停,心无旁骛的直接冲向周鼎华的旗舰,竟是打算以将沉的战舰去撞翻周鼎华的旗舰!
牟一苇身先士卒,在血光最盛处挥舞战旗,以示决不后退之心,士兵为其勇气所感,无不尽力而战。庞大的舰船劈波斩浪,犹如泰山压顶般声势惊人,一路从重围中浴血杀出,接连击败周军各路将领,硬生生开辟出一条血路。
此刻的牟一苇破釜沉舟,势如疯虎,勇不可挡,孤军深入周鼎华的水军阵营,周军瞬间被他冲成两半,前锋兵败如山倒,再也阻拦不住,只得任由牟一苇紧紧进逼旗舰而去。
作战双方都被他困兽拼命般的举动惊呆了,牟一苇一直冲到中军,周军才突然明白了他的意图,竟是打算百万军中直取全军主帅周鼎华!
缓过神来的周军将领纷纷指挥自己的战舰前去阻挡,牟一苇的战舰冲到半途就被张择贤率领的三十余条战舰围住,他身陷重围,孤军奋战,却越战越勇,锐不可当!
牟一苇挽弓搭箭,宛如野兽般长啸一声,箭矢瞬间裹挟着强进气流,在夜色里划破锐利的痕迹,生生穿透了对面船上张择贤的肩头。
张择贤大吼一声,捂着肩膀踉跄后退,周军见主将受伤,顿时慌乱。牟一苇趁机挥军冲过张择贤的层层堵截,一直逼到了周鼎华的旗舰跟前。
“轰轰——————”
周军旗舰频频开炮,炮弹在牟一苇的楼船左右不断爆炸,巨大的水柱冲天而起,引得湖水激烈波动,忽高忽低的浪涌将牟军战舰抛上抛下,却仍旧没能阻止战舰的汹涌来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