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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夜将明(29)

作者:兔形恶龙 时间:2018-12-02 00:08 标签:甜文 狗血 青梅竹马

这位韩将军消息也是足够灵通,凌松早晨方在朝会上自请卸任,他现下已经十分顺口地帮人把称呼后面的头衔给捋下去了。
凌松定定地凝视了他许久,斜飞入鬓的长眉微微挑起,缓慢而一字一顿地开口:“我凌容雪,十八从军,及冠之年即接任主帅,率白羽骑南征北伐,日日枕戈待旦,志枭逆虏,未曾有一日松懈!镇国将军府世代忠良,你现在是要站在白羽营的门口,与我分辨谁才是那个‘外人’吗?!”
“凌公子且息息怒。”韩末其人生得还算俊朗,挂着一张未语先笑的面皮,口中吐出的字字句句都是嘲讽,“凌公子兢兢业业以营为家,若不是陛下的意思,我们又怎能人心将您拒于门外,让您沦为……一条丧家之犬呢?”
“……好、好。”二人在原地僵立片刻,凌松不怒反笑,用鞭梢点了点夷然不惧地负手立于他面前的韩末,“好得很!我倒要看看,这座白羽营,你们能守得住多久!”
他怒意勃发地撂下了话,一拉缰绳便要转身打马离去。
身后却突然传来一阵杂乱的喧哗,最后有人撕心裂肺地吼了一声:“——将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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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

凌松勒住了缰绳。
零零散散的几个将士不知什么时候冲了出来,碍于门口的守卫没能直接追到凌松的马前,但每一双眼睛都焦灼而坚定地向他看来。
“将军……!”
列队中有人哑着嗓子开了第一声口,犹如一滴沸水落入油锅,整个大营倏然沸腾了。
“……将军。”
“将军!”
“——将军,不要走!”
缰绳上粗糙的毛刺深深地刺入掌心,凌松缓缓回过头。
他的目光从自家莽莽撞撞一片赤诚的副官脸上缓缓滑下,一路扫过平日里抖抖索索关键时刻却能挺身而出的军医、自称千杯不醉实则三碗就倒的小队正,最后落在一双双难以置信瞠然含泪的眼睛里。
这是多年来陪着他南征北战,生死不记的兄弟。
他们不清楚朝堂上的风云变幻,也不相信民间的流言蜚语,只知道他们严厉却可靠的主帅即将抛下他们,离开这支用兄弟们的血肉与性命,一砖一瓦打造出来的铁骑。
凌松下意识地策着黑马向前走了半步,面前的一群汉子却突然齐刷刷地跪下了。
“吾等愿誓死追随将军——白羽骑有志一同!”
一直没说话的韩末突然在一旁慢悠悠插了一句:“不愧是凌公子带出来的好兵啊——看来现在白羽骑是只知有将军,不知还有陛下了。”
凌松黯然闭目。
他今日或许并不该来……
再度睁开眼睛时,他目光中仅剩的一点点柔软感情已经完全消失了。
“起来!我已不是白羽骑主将,当不得你们的这一跪!”
见昔日的同僚和下属都犹犹豫豫地看向自己,似乎是不知是否应该听令起身,有一个甚至腿一软,直接摔在了同伴的身上,凌松无声地叹了口气,终于还是稍微放缓了声音:“回去操练吧。白羽营听命于天子,绝非系于我一人之手……重要的是,你们都还在。”
他只能言尽于此,希望他们能听懂自己并未宣之于口的嘱托。
他没有再向对面看一眼,毫不留恋地调转马头离开了,马蹄扬起的尘沙糊了韩末一脸。
韩末:“……”
韩末身后的守卫踏前了一步:“将军,我们要不要……”
“随他们去,”韩末一脸不屑地摆了摆手,“堂堂的白羽骑前主将,现在也只剩放狠话这种事能做了。”

凌松回到府中,把一直跟在身边的护卫也遣散了大半。
“你们都是从白羽营中各个小队里选拔出来的精英,现在已经不适合再留在我身边了。”
他身后的佩刀护卫顿时都愣愣地站在原地,一个个不知所措地看着他,居然还有一个眼圈都红了。
“将、将军……”
凌松头顶的青筋都不安分地跳了起来,他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轻轻踹了几乎要哭起来的那个小腿一脚,冷酷无情地斥道:“哭个屁!滚滚滚!”
好不容易端着一张负心汉的面孔把人都赶走了,他一转头又撞见一张黑沉如铁的脸。

卫流光步履匆匆且脸色不佳,凑到他耳边压低了声音道:“我有很重要的事情要跟你说,换个地方聊。”
“跟我来。”
掩上房门后,卫流光还没等到坐下,便盯着合上的窗子飞快道:“我查到了一些东西,虽然还不是很明确它们之间的联系,不过——凌凌的身后有贤王府的影子,你要小心一些。”
凌松顿了一下,只是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他向来更相信自己眼睛看到的东西,凌凌绝不会是那种会潜伏在自己身边,出卖尊严以套取情报的人。
见他似乎不以为意的样子,卫流光有些急了:“你上心一些!他和将明长得这样像,说不准会是那边故意为之的攻心之计……”
这一回凌松直接截断了他的话:“不可能。”
清楚他的性子,卫流光不再做纠缠,只是叹了口气转开了话题:“真的要让将军府这样毫不设防地暴露在敌人的目光下吗?若是能破译出那箱子信的话,我们会有比现在保险得多的法子。”
“来不及的,别想这么多了。”凌松拍了拍他的肩宽慰道。
“若是将明还在,定然不会让你这样对自己。”
凌松扯了扯嘴角,不说话了。
“也是我糊涂了。”卫流光突然转过头,审慎地看向凌松,“不过,你这样做,完全是为了将明复仇吗?”
“……不然呢?”
“护卫遣散得差不多了,你……别真的让自己出事。”卫流光偏过头,掩去了微微发红的的眼圈,“将明不在了,还有我呢!这么多年了,你不是还存着复完仇便随他而去的心思吧?”
凌松还未回答,门外突然传来几声细碎的响动。
“什么人?!”
——毛绒绒的黄狗踩翻了门口的花盆,摇着尾巴哈着气,十分兴奋地一个劲儿往他身上窜。
“你怎么又自己跑出来了?”
凌松无奈地握住狗的一只前腿不让它继续乱动,一边扭过头继续跟卫流光说话:“我有分寸,你先回吧。这个时候你还是好好待在家里,不适合和我往来太多。”
卫流光上前撸了一把狗毛,向他点了点头示意便离开了。

他走之后许久,凌松还是半蹲在原地摸着狗,想着卫流光的话出了一会儿神。
他的确从未怀疑过凌凌会做出任何对自己不利的事情。
只是,正如卫流光所言,长得这样像——

他无法自控地想到提到垂光时凌凌微微泛红的眼角,被问及脸上伤疤时避而不谈的态度。
熟悉的轮廓、火灾、被烧毁的脸,还有……
“松果儿”。
……一桩桩一件件,他究竟是真的蠢到视而不见,还是下意识地不愿相信呢?

凌凌身上的巧合太多了,凌松终于没有办法闭上眼睛不看不听不想。
温柔地向他低头浅笑的凌凌,抿着唇湿了眼眶的凌凌,虽然红了脸却还是乖顺地蹭了过来的凌凌……他到底是……
凌松觉得自己仿佛站在了悬崖边上,头顶乌云摧压,心头千斤沉坠,不知道踏前一步究竟会是一线天光还是无底深渊。

如果有万分之一的可能,凌凌真的是……
那自己这一路走来,又都做了些什么?!
凌松突然一阵心悸,汗湿重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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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1

冷汗一滴滴从额头渗出,凌凌仓促地合上了木门,背靠在门框上努力平复着过分急促的呼吸。
他自觉心跳得太快了,有种眨眼间心脏就要从喉咙里挑出来的错觉。
他几乎要喘不过气来,攥着门框的手骨节都泛起了青白的颜色,才勉力支撑着自己没有腿软到滑落在地。
良久,他无声地启唇,喃喃着那个多年来从未敢宣之于口的称呼。
松果儿……
凌凌想起阻拦过于活泼的黄狗时无意间听见的、让自己慌张地隐匿了身形的对话,忍不住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松果儿。
你怎么,这样傻呢……

没有看见垂光之前,他以为凌松已经慢慢放下了从前的那个叶凛。
毕竟面对面地相处了这么久都认不出自己来,起码在对方心里,那个旧日的影子已经不再那样清晰了吧。
所以他对过去缄口不言。
不仅仅是因为他还没有勇气亲手将不堪的过去摊开在凌松面前。他宁愿凌松以为那个叶凛已经死了,也不想让对方因为他经受过一切再一次感到痛心。
就让叶凛成为一个旧日的梦,因为遥不可及才能不染尘埃,始终保持着记忆里最初的模样。
然而他错了。
他没想到凌松心中沉痛竟深重若此。
即使是现在的自己,也只能为他纾解万分之一二。
凌松为他重新取了名字,将他温柔地庇护于羽翼之下。却又在他小心翼翼地想要再靠近一些时,下意识地推开了他。  昔日明亮的少年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刀口舔血地长大了,已经成为了能够为他人遮风挡雨的存在,却仍然固执地守护着心中那一块已经荒芜的土地,只要外人稍加靠近,便会下意识地露出狰狞的獠牙。


凌松唤他凌凌。
凌凌。
凛凛。
多巧啊。
但他已经不是那个人。
……也不再配用那张琴了。

但是——
但是就算如此,他也不能容忍凌松居然抱着以身涉险、复完仇就去死的愚蠢心思!
他再也受不了了,恨不得像以前很多次那样举起折扇敲对方的脑袋,想看看凌松会不会清醒一些。
这么多年过去了,这家伙原来还是这么傻,跟小时候和松鼠打架抢食的笨蛋松果儿没什么两样!
笨死了……

——“或许垂光只愿为他一人而鸣吧。”
凌凌猛然站直了身子。

素净白`皙的五指轻轻旋开乌木琴匣上的暗扣,垂光被小心地抱起,稳稳放置于尘埃不染的琴床上。
这只手的主人在它面前拂开衣摆静静落座,柔和的目光十分珍重地凝视着修长琴身上的流水断纹。
古琴断纹不经百年而不出,垂光是一把足以传世的名琴呢。
琴身斫梧桐木而成,精心选用良材,漆色温润雅致。形似卧凤,造型恢弘,有凛然浩荡之风。
用作琴弦的是色泽洁白而且粗细均匀的丝线。修长而灵巧的手指略松琴轸,将打磨好的丝弦在岳山上打了个小而规整的蜻蜓节,以尾端缠绕雁足固定琴弦。 
大概是许久没有做过这样的事情,他为流光上弦的动作有些生涩,却终于还是按部就班地一一完成了。
徽镶螺钿,轸悬翠玉。
手指缓缓抚过光华流转的琴徽,顿了顿后,他试探着拨动了第一根弦。 
动如风发,金声玉振。
他揉了揉因为换弦调音而感觉有些酸软的指节,侧头想了想,试奏了一曲记忆中的谱子。
琴声如奔流之泉淙淙而下,泠泠间铺展开旷达气象。
泛音明亮如珠,散音松透古雅,按音木声清长。
他微微垂首,目光柔和地落在仍然轻轻颤动着的丝弦上,唇角已经不由自主地勾起了弯弯的弧度。
——不愧是他的老朋友,最熟悉的垂光啊。

他几乎要忘了自己一开始将垂光抱出琴匣时,是打算以琴为引诉怯言之情,径自沉醉于与这位多年未见的老友不需多余言语的相谈中。
毕竟多年未练,他拨弦吟猱的技巧显见生疏了不少,几个华彩的段落都弹得略有磕绊。
然而指间含情,却自有一派山水逸致的畅快天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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