契弟(198)
这副皮相他是不在意的,不管锦玉长什么样他都喜欢,可锦玉似乎很在意自己的那张脸,流刑摧残得他脱了相他就特别自卑,白秋不希望锦玉自卑,他的小老虎最好一路漂亮下去,常言道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他们连流刑都躲过了,还有什么是躲不过的?按照默五说的,看差不会来找事,就当他们都死了,或留在山寨,或去有村子的雪玉岭,只要不回清丰县,在哪不能活?他们就要有崭新的未来了,再不会被愧疚与仇恨捆绑,他和锦玉的,崭新的未来。
“眼睛。”
男人停顿了一下,白秋并未察觉,在他提及锦玉时,男人面巾下仅露出的那双眼一闪而过的落寞,他还是温声细语地说:“眼睛被树枝划了,幸运的是只是外伤没有伤及根本,我会给他开药,尽力去治他,但好不好我不能保证,你也知道,这种面上的伤很难不留疤的。”
“都是因为我……”白秋内疚地低眸。
“不是!”男人忽然叫道。
白秋转头他又平静下来,像是在掩饰什么地说:“如果不是你,他也走不了那么远啊,你们是互相帮助,你,不必自责。”
白秋:“你认识我?”
“……”
“我有种感觉,我们好像认识。”
白秋彻底把身子转过来,从他进屋的那刻他就有种熟悉的感觉,这种熟悉是只有熟人间才会有的,不过这样就换成白秋不理解了,熟人?他为什么在山寨会有熟人?白秋的朋友他自己一只手都数得过来,他不记得他有做了山匪的朋友,更不记得,他身边有这么一个——看起来非常瘦小,佝偻着裹着厚厚的衣服,蒙面,嗓音沙哑,会医术,还住在雪峰,和他的人生八竿子打不着,他一辈子也没出过门,他确定他不会有这样的朋友,可是为什么……
“我真的觉得我们好像见过,你就是他们口中的二哥,你为啥对我们这么好?就算你天生善良,抓了我们,不虐待,给口饭就行了,为啥要给锦儿治病,还帮我看头?这位大哥,你跟我说实话,我们是不是见过?你是认识锦儿,还是认识我?”
“白秋……”
“对啊,我是叫白秋。”
果然是认识的!!!
白秋的心口突突突突地跳,还在思索是哪位故人,这位一贯沉默、胆怯的故人就用一句称呼告诉了他答案。
“之前,我不叫你白秋,我都叫你,秋儿。”
第249章 王丰的际遇
负责全寨伙食的大厨房,在最下面的一层对着峡谷,里面有七八个灶,十来口大锅,堆积如山的蔬菜,风干好的肉类,琳琅满目,看得阿苦眼睛都发直。他不敢想象,如此苍凉的嘉木关还有这么一个地方,有人,有屋子,虽然天天顶着冰雪,可屋里都有煤炭,饮食丰富,待客亲热,说它是世外桃源不为过!他刚刚就吃了炊房大娘给他煮的一碗猪脚面,那股猪肉配着高汤的浓香,别提了!阿苦恨不得把头埋进碗里直接把自己吃死算了。
现在,在得知白秋苏醒,阿苦可算是停住没继续吃,大娘剁了烂烂的一滩肉末说要在晚上做萝卜丸子汤,阿苦帮她把萝卜搬出来弄好,应了声晚上来,就屁颠屁颠地往白秋的屋子去了,可白秋却不在自己的屋子。他和蒙面男,也就是那个二哥,一起站在木屋的前方眺望远山连绵的山雾跟雪,脑袋里还是懵的。
他和故人相认了,那确实是故人,且是他的枕边人,王丰,他居然还活着。七年,总共有七年啊!他以为他跑了!死了!总之,在他没有回来履行约定的那一年,他就不认为他们之间还会有什么交集,白秋怎么都想不到,失去的缘分会以这种方式重现!
“我一回鹿鸭村就赶上征兵,他们逼迫我娘,我不去,他们就把我娘打死,我必须去,可那样就负了你,但又有什么办法,为人子女,总不能眼睁睁看着亲娘受罪。我让她去花溪村帮我捎口信,告诉你不用等我,还有我存着原本计划和你好了后重新盖房的钱,看你这样,应该是没遇着她吧?”王丰偏头,那双细小却温润的眼睛如同春水涓流,流淌在白秋心间。
白秋忍着鼻尖的酸意,摇摇头,手却握住王丰,“没遇着,估计是大娘走错了路。”
他没有说他后来一直都在花溪村,三十岁才第一次出村,他不想王丰知道他娘也和他一样没履约,再说那本来就不是他们的义务。饥荒刚过,大家都难,王丰被抓了壮丁,留下的抚恤金理应给他老娘,白秋怎么会去争呢?
是啊,即使明白是受了委屈,他也会笑着往肚里咽,他的秋儿就是这么好的人。
“说说你吧。”白秋转移话题,“你后来是怎么到的山寨?”
“我后来……”王丰停顿了一下,握着白秋的手骤然收紧,下一秒又像劝自己般放开。
“那是很久很久之前的事了。”
王丰进屋拎出一壶热茶,天又渐渐变冷,有几片雪从屋檐上倾下,掉进茶碗,被热得蒸腾着变成一丝水汽,而鸭贩的故事就在那丝水气中徐徐展开……
七年前的他还是一名逃兵,那时,他刚被抓到军营,什么也不会,又带着对白秋浓烈的思念对老娘无尽的担忧,训练效果十分不好。训练了三个月,别说举盾打拳,就连最基本的身体素质都没有提上来,很快就被发配去了敢死队,说的通俗点,就是人体肉盾,在两军冲阵前抵在最前面挡箭的。
这种会被箭射烂的分配,没有一个正常人想要承受,王丰也信来世信鬼神,这一生他错过白秋,对生死已经不抱什么希望,但再不济,也要给他留个全尸。村里的老人说,人死了没全尸,将来再入轮回,就不能走人道,要走畜牲道,走了畜牲道,他就是畜牲,那要是白秋投生成人,他投生成畜牲,又怎么和白秋再续前缘呢?
王丰无论如何也不能容忍自己变成尸块,来世投成畜牲,所以,他毅然决然地跑了。趁着月黑风高,他打晕看守,一路跑进离军营最近的树林。他想,他这次跑了,要是成功了,就马上回去找白秋,扎营的地方离清丰县虽遥远,但只要人心不死,坚持下去,总能走得到。
他这不就跑出来了吗?跑出来,也没人追他……哦,错了,有人追,看守醒来后发现少了一个人,立刻就组织了一排小兵,钻进树林里追他,王丰在前面跑,他跑了一夜,跑的嗓子都冒烟,可愣是跑不过看守和他的小兵。
他对树林不了解,遇到了解的正规军,想跑哪是那么容易的!
王丰很快就被追上了,他也跑的没路了,前面是悬崖,后面是追兵,看守举着刀让他回来,王丰那个气呀,这帮人,打敌人不行,抓自己人倒是一抓一个准。
为什么在战场上他们就展现不出这种韧性呢?为什么人都是欺软怕硬,自己不给自己好果子吃?被逼到悬崖的那刻,王丰算想明白了,鹿鸭村那么苦,花溪村那么苦,他们人人都那么苦,凭啥?!凭他们生下来就是倒霉蛋?
他们生下来,从记事起就开始帮父母干活了,家里的杂活,外边的农活,一年到头,风里来雨里走,未曾有一刻消停,可他们的日子还是过不好,饥荒,抽税,徭役,还是如大山一样把他压着!
明明错的不是他!
明明懒惰的不是他!
投降的是皇帝,为什么皇帝不去进贡?
打了败仗的是将军,为啥将军不去送死?
为啥非得压着他,把他往死里逼?他只是想和喜欢的人在一块,难道这也是奢求?去他妈的世道!去他妈的万岁!去他妈的老天爷!
王丰恨的,往身后不断逼紧的刀锋吐了口唾沫,然后就如一只碎裂的风筝,以一种绝对自由、决绝的姿态跳了悬崖……
“你没死?”
“我得救了,遇到小晴和她爷爷,是我这辈子除你以外唯二的造化。”
王丰从怀里掏出一个东西给白秋,白秋接住,打开,是一个针包,里面的针大大小小,长,短,粗,细,还有一根针是梅花头。
“是梅花针。”王丰解释,他摸向耳后,“穴位在这里,用来放血,疏通经络,调节脏脾,因施针后的皮肤泛起的红晕酷似梅花而得名,此技法是小晴爷爷的家传绝技,若非有它,我也没办法这么快在山寨立足,还成为他们的二当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