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新朝(54)
沈母刮着小孩的鼻尖,“就是要活泼些才好呢,不像我家那个,打小就安静.....”
又有人围上前交谈,皆是些含饴弄孙的内容。
“沈大人年岁也不小了罢,我听说那谁前些时日还到你府上说媒呢,你想要抱孙,可不是简简单单吗?”
“是呀,”妇人附和,“沈大人乃人中龙凤,还愁没有.....”
她话说一半才发现纪榛在旁安静地用膳,声音戛然而止,尴尬地捂了下嘴,讪笑道:“我得回我那桌了。”
沈母依依不舍地摸摸小孩儿的脸蛋,重新入座,又忍不住与旁人低语。
纪榛依稀听见什么“孙儿孙女”的字眼,一块炙牛肉噎在喉咙口似的怎么都咽不下去。纪家还未落魄时,纪榛念着逼迫沈家结亲心中有愧,对沈父沈母敬爱有加,唯沈母要替沈雁清纳侧室时说了重话。
近两月上门说亲的门户不少,他知晓沈母从未断过为沈家添香火的念头,可心里清楚是一回事,当面听见又是一回事。纪榛明知不该还对沈雁清有旁的念头,可一想到沈雁清若与他人新婚燕尔乃至延续血脉,他仍难消悲痛。
纪榛费力地咽下嚼烂的牛肉,连同把那些早该消弭的心思一并埋葬腹中。
等饮了酒的沈雁清回来时纪榛已然瞧不出半点异样。
他闻见对方身上浓烈的酒气,略有些诧异,记忆当中沈雁清时时刻刻都是克制的,就连吃酒也只是浅尝辄止。
这一回却喝得颇为醉意朦胧,回府路上半靠着纪榛闭眼休憩。
沈家父母虽没多说什么,可在长辈面前如此亲昵纪榛还是有些不自在,遂悄悄地推了沈雁清一把。可不知是否喝了酒的缘故,沈雁清并未动弹,纪榛只好作罢。
回主院的路上沈雁清倒是步履稳当,仿佛在马车上的不适都是假象。
纪榛略落后两步跟着沈雁清,对方走走停停,慢慢地便与他并肩。待行至主厢房,纪榛想要往西面去,沈雁清却一把将他扯进主室里。
门开门关,纪榛被抵在墙面亲吻。
酒气夹杂着清香往他鼻尖钻,他攥着沈雁清的衣侧,微仰着脖子,当是酒意灼人,熏得他眼睛也有些热意。
沈雁清不说话,只重重地亲他。双唇含住他的,舌尖往口中探舔他的牙齿和上颚,犹嫌不够,又吮住他的舌尖往外吸。纪榛把布料都抓皱了,喉咙渴水似的咕噜咕噜吞咽,被抱着坐到了镜台上。
有木匣的开关声,须臾,纪榛察觉手腕上多了坠坠的冰凉之物。
沈雁清终于肯松开他,他急促呼吸着低头去看,只见白腕上戴着的粉玉泛着剔透的光。
纪榛刹那清醒了,下意识就要摘下来,沈雁清擒住他的手,不让他摘。
两人较劲一般谁都不肯让着谁。
纪榛究竟拗不过对方,泄气地垂下手,说:“我不要这个。”
沈雁清定定看着他,“那你想要.....”
无需回应已有答案——纪榛想要离开沈雁清的身边、离开沈府、离开京都。
屋内一时静默无声,沈雁清双臂在纪榛背后交叉牢牢拥住对方,额头枕在纪榛的肩上,借着酒意,低声说:“今日易执大婚让我想到我们成婚之时。是,我曾气恨你强人所难,可万事已定,我并非如你所以为的那般.....”
纪榛眼瞳闪动地盯着前方。
沈雁清又似酝酿了一晚后才郑重道:“朝堂之事错综复杂,非三言两语能道清,纪家一事我有愧于你。”
辩口利辞的大学士竟语断路绝。怕言多必失,又恐词不达意。
他轻轻地叹一口气,“纪榛,搬回来吧。”
片纸只字难载千端万绪。
纪榛垂着眼帘,字字清晰,却又不敢入心。他被沈雁清诓怕了,唯恐真的信了之后又是迎头猛击——四年,沈雁清都不曾明示过对他有意,每每想起都是冷眼刺语,怎么如今又要说这些话来扰人心神?
他缩着身躯,忍着不安道:“我.....”
沈雁清抬眼看他。
“我还是想住西厢房。”
沈雁清合了合眼,掩去怆然。他放开纪榛,有些计无可施的,少顷,终是应,“好。”
纪榛站定了,摸向腕上的粉玉。
沈雁清先一步按着他,如骨在喉,“这便是你的,戴着。”
对方的语气不容置喙,纪榛想到往后一月多还要依靠沈雁清才能得到兄长音讯,到底没有再继续动作。
他小心翼翼地挪动着脚步,走到门前,忽想起以往总是他目送着沈雁清离开此处,如今总算也轮到对方看着他的背影。
他有些孩子气的得意,也夹杂着些酸楚无声地笑了笑。
在这局一眼就能定胜负的棋盘里,痴钝不敏的纪榛虽输得惨烈,赌上了四年情意,又赔得倾家荡产,但终于也下对了一颗棋子。
他头也不回地走出主室,直往西厢房去。
冬风呼啸刮着他的脸颊,他只觉凉意。
待到了西厢房外,出来倒水的吉安见了他惊呼,“公子,你眼睛怎的这样红,是不是沈大人又为难你?”
纪榛摇头,想了想将粉玉摘了下来藏好,随意拿袖子抹了下脸,挤出笑脸,“许是风太大吹的吧.....”又小声嘀咕着,“不是我的东西我才不要呢。”
英英白云浮在天,下无根蒂旁无连。时来不道难为雨,直以无心最可怜。
作者有话说:
沈 · 十世情商换一世智商和脸蛋 · 雁清。
第42章
日上三竿,吉安小心地晃了晃睡得不省人事的纪榛,“公子,沈老夫人差人让你过去。”
纪榛迷迷糊糊地睁眼,还以为是从前,翻了个身就要睡,“我还困.....”
他半只手伸出被褥,摸到床沿,没摸到上头圆润的玛瑙,这才慢悠悠转醒。
这儿不是主厢房,他睡的也不是兄长命人打造的婚床,哪里来得玛瑙?
纪榛探出脑袋,对吉安道:“让他们等两刻钟。”
吉安应声,小跑着出去回话。不多时梳洗完毕的纪榛就出现在门前。
来的是沈老夫人陪嫁的嬷嬷,对纪榛倒还算慈和,笑着引到沈母的院落。
“少夫人这里来,老夫人在屋内等着呢。”
纪榛还未进屋便听着谈笑声,屋里除了沈母,还有一个略有些眼熟的老妇。纪榛瞅了又瞅,才想起来曾在易执的婚宴上见过一面。
他心中忽而就有了底。
果然,行过礼后,沈母便道:“今日让你来,是有事和你商讨。”
纪榛规规矩矩站着,“母亲请说。”
纪家如山倒后,沈母再不曾为难过纪榛,也无需纪榛再前来问安,纪榛几乎不必见她。
沈母几次欲开口,老妇啧道:“你要是觉着不好意思,就让我来说。”
“纪榛,你是小辈,我便这样唤你了。”老妇招手,“你过来。”
纪榛上前,见到桌上摆着两幅画卷,垂在侧的手不自觉地握了下。
“这两位,一位是监正的嫡女,一位是太常寺卿的庶女,他两家呢都是清清白白的好人家,养出来的儿女个个知书达理。”老妇把画卷往前推了推,“你瞧瞧,都是花容月貌的好女子。”
纪榛勉力地嗯了声。
“你与沈大人成婚也有四载,寻常人家独子娶了男妻的,大多都会抬一个平妻。”老妇握住纪榛的手拍了拍,“可我听你母亲说,你不同意。今日我也不怕做这个坏人,我想问问你的意思,这二人你更中意谁?”
字字柔和,又句句戳心。纪榛不顾老妇想法将手收了回来,低语,“我说了不算,要问沈雁清.....再者,我亦不知这两位姑娘的意愿,如何擅自替她们定姻缘?”
老妇道:“要是不愿意,我哪有脸皮上这个门?”
她给沈母使眼色,沈母说:“纪榛,你体谅我做母亲的心,你松了口,雁清那头我也好交代。”
纪榛喉咙哽塞。顷刻,抬起微红的眼睛,道:“其实大可不必抬为平妻这般麻烦,若母亲能替我向沈雁清要来一封休书,就皆大欢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