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新朝(16)
他长这样大,无论犯多大的错误,父兄都不曾对他动过家法。
沈雁清蛇打七寸,“凭你入了沈家的门。”顿了顿,将藤条搁置在桌上,“你不愿受罚亦可,我权当你与沈家无关,自然不必受家规约束。”
纪榛好不容易才嫁给沈雁清,哪能任对方跟他撇清关系,果然上钩,“我没说不受罚。”
沈雁清静默望着他,等他的下一步动作。
他硬着头皮上前,踌躇着脱了靴子,只留下系到小腿肚的宽松白袜,又缓慢地将长袴卷至膝盖,抱起衣摆,将软肉袒露在沈雁清面前。
沈雁清这才重新拿好藤条,没即刻下手,而是拿藤条抵在白袜上,一寸寸缓慢地往下压。
粗粝的藤条刮着细嫩的小腿肉,纪榛觉得痒,不禁合紧了双腿。
忽而间,藤条咻的一声打在了白洁的腿肚子上,纪榛腿一麻,咬着牙关闷叫了声。
沈雁清连着挥了三下,用的力度适中,留下几条浅浅的红痕。谈不上有多疼,但娇生惯养的纪榛显然是受不了的,他忍不住往后退想躲,被沈雁清一把擒住了手腕。
纪榛见对方又要打,告饶,“够了,够了。”
沈雁清说到做到,毫不留情面,不顾纪榛的闪躲,藤条精准地打在小腿肚上,十下,一下不多,一下不少。
纪榛委屈得坐倒在地,双目泪光闪闪,抱着腿抽泣,眼见沈雁清还没有放下藤条就要来碰他,吓得一抖。
沈雁清将人提起来抱在腿上,见光洁的小腿上纵横着红痕,道:“下回再去被我发现,就是二十下,以此类推,三十下、四十下,听清楚了?”
纪榛还是有些不服气,又实在怕足了沈雁清的手段,怏怏不乐地嗯了声,“清楚了。”
他应得好好的,可惜记打不记痛,又好几次偷溜着去了黄莺楼。
沈雁清消息灵通,没再到黄莺楼逮他,但只要一回府定免不了藤条伺候,累积到现在已经六十下了。
纪榛摸了摸自己隐隐作痛的小腿,有些后悔因为见了易执就头脑发昏将责罚抛诸脑后,但来都来了,说不定沈雁清正与易执“浓情蜜意”,没空管他。
他咬咬唇,“你别说丧气话,他不会拿你怎么样的。”
“好,我不提这些了。”小茉莉看出纪榛心情不佳,转了话头,“我听闻前些日子你在紫云楼和小侯爷他们吵起来了?”
这事传得人尽皆知,纪榛拿手掌杵着下巴,说:“也不关蒋蕴玉的事,主要还是张镇他们挑事儿。”
“小侯爷向来维护你。”小茉莉附和,“他近来可好?”
纪榛还未和蒋蕴玉决裂前带着对方来过黄莺楼几回,小茉莉亦是认识蒋蕴玉的。
他随口答道:“我与他许久不曾往来了,不过以他的身份,想来定是混得风生水起。”
秦楼楚馆最是打探消息的好地方,小茉莉低声,“可是我听说太子一党近来接连被弹劾,小侯爷也被参了一本。”
纪榛这才正色问:“参他什么?”
“说是仗着外戚身份行事张扬.....”
朝堂之事纪榛一知半解,但大抵也知道分为太子和三殿下两个政党。
他的父兄辅助太子多年,蒋蕴玉是太子表弟,乃同一阵营。若蒋蕴玉被参,父兄岂不是也受牵连?
纪榛坐不住了,对外道:“吉安,你去打听打听,我哥哥现在在何处。”
小茉莉抓了一把杏仁放在纪榛面前的小瓷盆里,“你不必太忧心,我只是听楼中的大伙儿提了一嘴,传着传着有误也是正常的,就是不知道小侯爷如何了。”
纪榛狐疑地看着小茉莉,“你怎么那么关心蒋蕴玉?”
小茉莉一顿,眨眼,“除了你,我就只认识那么个大人物了,上心些也是应当的。”
纪榛不疑有他,将杏仁塞进嘴里。其实他也有几分惋叹,蒋蕴玉那么好面子的一人,当众被参定不好受,想来又该骑着赤金去后山跑上几圈才觉痛快。
他又想到沈雁清。
沈父乃朝中清流,一心效力朝廷,从不站队。沈雁清与父亲一脉相承,这几年亦不曾听过他与哪个皇子走得近些,少了许多纷争。
纪榛从不怀疑父兄的眼光,如此,他日太子继位,沈雁清绝不会卷入风云。
他微微松口气,提着的心稍缓一些,将嚼碎的杏仁咕噜咽进肚子里。
—
纪榛得知兄长纪决正在福禄楼用膳,马不停蹄地赶了过去。
侍从一见到纪榛一贯的笑脸相迎,却没有即刻带他上楼,“纪大人正在议事,小纪公子稍等,容小的禀告一声。”
纪榛不以为意,“我见我哥哥用得着什么禀告,你让开就是。”
纪决在福禄楼常年包了一间雅房,纪榛出入自由。
他一心牵挂父兄,不顾侍从的阻拦,大步往楼上跑。等跑到雅房门前才发现门外站着两个带刀的侍卫,其中一个纪榛曾在纪府打过几回照面,正是太子李暮惟的贴身护卫。
侍卫见了冲上来的纪榛,满目严肃地握紧了腰间的长刀。
纪榛肩膀一缩,脚步慢下来,追上来的侍从紧忙拉着他,“小纪公子,这下你可知晓为何要通报了罢,快随小的下楼候一候。”
就这么一小会,雅房内谈话的二人已经听见动静。
纪榛听见兄长清润的音色,“何人闹事?”
护卫答道:“是小纪公子。”
里头静了一瞬,继而有人将门打开,一道青色身影缓缓行出,正是纪决。
他身量高挑挺拔似劲竹,墨发用玉冠束起,若水的柳叶眸,扑面而来的书卷气,一出现在众人面前,便有如温润的春风将这外间的躁动刹那抹平。
纪榛喜唤:“哥哥!”
一见到兄长连着那些肃杀的带刀护卫都看着慈眉善目起来。
他还未上前,里头又传来一句笑语,“纪大人既与家人叙旧,本宫就不多加打扰了。”
随着声音渐近,身着烟栗色蟒袍的李暮惟也从雅房里现身。
太子李暮惟眉目英气,端庄肃重,雍容闲雅,在几个皇子之中性情亦是最平易近人的,深受百姓爱戴。
民间私下相传,李暮惟生来便是帝王之相,纪榛亦是这样认为的。这样一个有若峨峨高山的皇子,定能令大衡朝更加繁荣昌盛。
纪榛不敢在太子面前造次,乖乖作揖,“太子殿下。”
“好些日子不见你这弟弟,性子倒是收敛不少。”李暮惟朝纪决一笑,“本宫记得小时候他可敢在府中爬山游水,比那山间的小马驹还要活泼。”
纪决无奈地摇头,“榛榛性情顽劣,太子殿下莫要同他一般见识。”
二人皆比纪榛年长近十岁,把纪榛当做稚童打趣,纪榛很是不好意思。但他碍着李暮惟的身份不好出言反驳,只微微地鼓了下腮。
纪决送走李暮惟,纪榛等护卫都看不见影了,高兴地凑到兄长身旁,道:“哥哥,我想吃佛跳墙和宫保兔肉。”
这两道是福禄楼最拿手的好菜,每日都供不应求,若没有事先预定,是不可以上桌的。
但纪决只需随口吩咐一声,什么美味珍馐都能鱼贯而来。
只是一刻钟,美食满满当当摆了一桌子。纪决将特制的银箸用滚水烫过,递给纪榛,又取了毛尖放入紫砂壶中——毛尖是太子所赠的御用之物,只留茶叶最鲜嫩的部分,味道爽鲜,醇香回甘。
就连纪榛这种不会品茶之人也能喝出其妙处来。
他夹了块鲈鱼肉塞进嘴里,鲈鱼是晨间方从河里捞出来的,下锅前还活蹦乱跳,很是鲜美。纪榛满足地啧啧两声,见兄长在看他,自发地取了肥美的鱼腩肉喂给对方。
银箸纪榛用过,但自幼二人便习惯分食,并未有什么不妥。纪决启唇吃了鱼肉,又拿湿布拭唇,才问:“怎么寻到这儿来了?”
美食当前,纪榛险些忘了正事。他放下银箸,道:“我听说有人在朝堂上参了蒋蕴玉,父亲和哥哥呢,可还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