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太傅说他不答应 下(2)
正如秦王,他盯着正始帝那一双眼,莫名觉得幽怖。
帝王不紧不慢地说道“寡人却是没想到,秦王居然还有这样的怜悯之心?”
正始帝的声音透着嘲讽,意有所指地看着轮椅。
“怎么不先垂怜一下自身?”
秦王的手猛地抓住扶手,那反应算不得快,却是有点过激。
他的面色平静,“陛下,您还是冷静些为妙。”
正始帝笑了起来,眉眼微弯,看起来俊美出尘,“秦王这话却是错了,寡人可一直都是冷静。”他重新看着跪在身前的焦氏。
“譬如,什么人说的话可以听,什么人说的话不值当听,寡人清楚得很。”他的声音冷了下来,“刘昊。”
刘昊往前走了一步,欠身。
“叫盖烈过来。”
柳长宁前些时日被正始帝派出去做事,并不在宫内。盖烈是他的副手,如今早就出现在宿卫中,只是因着这里的情况不明,他不敢凑上前来。
见陛下召唤,盖烈便默不作声地走了过来。
正始帝淡淡地说道“盖烈,依着宫规,焚烧宫殿,是什么罪行?”
盖烈“若是宫人,需得杖责三十,或者鞭二十。如果是宫妃,则依着分位不同,俸禄从一年到三年,视情况不同而定。”
正始帝古怪地笑了起来,扬眉说道“焦氏,还算宫妃?”
盖烈的脸色微变,拱手说道“陛下,杖三十,或者鞭二十……若是宫人,需得袒露背部,在当值的宫人面前动手。”
他不是冒死要给焦氏说话,而是……焦氏毕竟曾经是正始帝的妃子,即便现在在宫中地位尴尬,可是再怎么样,若是真的执行,之后陛下想起来心生不喜,再生事端,那岂不是麻烦?
焦氏神色苍白,猛地抬头看着正始帝,声音凄切婉转,“陛下——”
秦王拧着眉,沉声说道“陛下,焦氏虽是罪人,可她毕竟出身焦家,如此侮辱极恶,怎可这般行事?”
正始帝慢吞吞地看着秦王,脸上的笑容从来都没有收敛,不仅是没有收敛,反而笑得愈发古怪诡谲,充满恶意,“出身?出身高低,便能评价一人的高洁卑劣?焦氏,即便出身世家大族,却仍是丑陋不堪,浑身上下,只有野心勃勃的欲望勉强还能够入眼,心狠归狠,手段却是粗暴,连动手都留下那么多痕迹。
“这样蠢笨的东西,即便是生在焦氏,能算得了什么?”他两颗眼珠子幽冷地盯着秦王,“又像是,有些人分明是天生聪慧,带着一颗七巧玲珑心,却偏偏生了一副残缺的身体,不管再是如何努力,却是始终无法离那触手可及的地位再进一步……秦王,你觉得,出身,重要吗?”
秦王在众人震惊的眼中猛地起身,摇晃地看着正始帝,“陛下!”他暴喝一声,透着莫名的愤怒与极致压抑的恶意。
就在盖烈迫于正始帝的压力要将焦氏拖走的时候,太后的车驾急匆匆赶到,打断了这一动作,这让盖烈心里狂喜,猛地往后退了一步,跪了下去。
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除了秦王和太后之外,其他的人,全都跪倒了下去。
皇家中人,再是蠢笨不堪,却也不是真的蠢。
那或许是伪装,或许是真性情,可是他们总有一种与生俱来的预兆,仿佛是血脉里的警告。
正始帝露出獠牙的那一瞬,无比的威慑几乎压垮了他们的脊梁。
秦王站得有些摇晃,他看起来不太舒服,可是他盯着皇帝的脸色却异常扭曲,仿佛被激起了什么狂涛怒海。只是正始帝在刺了他几句后,却又不理他,转头看向太后,淡淡说道“母后,焦氏突然发疯,按例处置,您没有意见吧?”
太后掌管后宫数十年,如何不知道皇帝的按例,是什么意思?
如果是旁的,太后肯定不会插手。
可是唯独这个不行。
太后心里翻涌着苦涩的味道,皇帝果然半点都不在乎大皇子,不然就不会这样将他的颜面踩在脚下。即便焦氏犯了再大的过错,如果皇帝用宫人的法子惩罚了焦氏,即便她能活下来,可大皇子便永远都抬不起头。
世人都会记得,他有一个卑贱不堪的母亲。
“皇帝,焦氏有错,若是要罚她,哀家定然无二话。只是……这本就是家事,何必在诸王面前闹腾?”
太后到底说得婉转了些。
诸王在心里拼命点头,除了寥寥几个,都异常想离开这里。
正始帝甚至笑了,“母后,您难道忘了吗?今晚上,本就是家宴,诸王与女眷,本就是家人,不是吗?”
“家人”这个词语出现在正始帝的嘴边,让身后的刘昊不自觉打了个寒颤。不论这词原本是什么意思,可眼下,它绝对不是最开始的含义。
太后语塞,看着跪倒一片的“家人”,再看着他们绝望的模样,不由得头疼起来。
“陛下。”
秦王的声音就好像被什么东西磨砺过一般,甚是扭曲沙哑,苍老的声音却透着无比的怨毒,“您是当真要践行您的恶行?”
正始帝就像是真的诧异那样,语气还带着委屈,“秦王这话却是有些偏颇,寡人不过是按例做事。当然……既然您和母后,都觉得这法子太过狠厉,那也就算了。”
话罢,正始帝突然看着那些跪倒在焦氏身后的宫女,平静地说道“当时,焦氏是怎么点火的?”
桃红是离得正始帝最近的宫女之一,她的牙齿打着寒颤,膝盖陷在雪里,一阵阵发僵,“……陛下,当时奴婢正在门外挂灯笼,其他几个宫人,也都被焦女郎打发了出来,只有她一人在。不过,方才奴婢追着焦女郎出来前,曾看了一眼屋内的模样,那火势,应当是从桌边打翻的烛台开始的。”
欢喜阁的地方很小,只能容纳几人居住。
焦氏一人住在正屋,却也只有小小的住所,容纳了床和桌子,就没多少别的地方。她睡在左侧的床榻,右边的窗前,则是放着桌椅。烛台一般都是放在桌子的内侧,焦氏坐下来的时候,一般是摆在右手边。
桃红压根不知道陛下要知道什么,便下意识事无巨细,将所有的事情说了出来。
正始帝便笑了笑,“原来是右手吗?”
下一刻,焦氏的惨叫声起。
帝王竟是踩住了焦氏趴俯在地上的右手,脚尖稍稍用力,一点,一点碾压着焦氏的骨头。她的声音惨叫连连,像极了哀嚎的野兽,恨不得在地上滚打起来。这样的剧痛,即便是对吃了几年苦的焦氏来说,都远超出了承受的可能,她的左手不断地扒着正始帝的靴子和衣裳下摆,却无论如何都无法将右手扯出来。
正始帝面无表情地碾碎了焦氏的右手。
一点,一点。
从指尖到手掌。
骨头爆裂碎开的声音,让所有人的脸色苍白。
虚怀王跪在孟怀王的身后,哇地一声吐了出来。他本来就几乎吃醉了酒,吐出来的东西混着酒臭,让好些个本来就在强忍压抑的女眷再忍不住吐了出来,一时间那味道恐怖异常,伴随着从前头传来的血腥味,让气氛变得愈发压抑紧绷。
从秦王和陛下说话,再到陛下问话,动手,看着漫长,其实不过几句话。
莫惊春在桃红说完话后,便已经意识到不太对劲,一只脚刚迈出了阴影,骨头破裂碾压的声音便响了起来。
焦氏的惨叫异常痛苦扭曲,让莫惊春下意识别过头去。
莫惊春有些时候心很软。
他不喜陛下对百姓人命的利用,更不喜帝王权术变得愈发阴狠毒辣,让正始帝的政令逐渐变得暴戾扭曲……
可他有时也很心狠。
世家,宗室,权贵,唯有这些清算,莫惊春并不在意。
也并非是完全无感,在亲眼看到正始帝的暴戾之下,莫惊春心里多少有点堵得慌。可这些人……他看向摇摇欲坠,最后不得不重新坐下来的秦王,算不得罪有应得,却也不值得同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