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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月来相照(13)

作者:风为马 时间:2021-08-30 08:30 标签:HE 情投意合 轻松

  “柳骄来了,你这园子别想要块清净地方。”元君玉一瘸一拐,走回来坐下:“我这样的身份,在你家里待不了。”
  他说的不仅仅是“戏子”这个身份,还有常喜家乐班的身份。
  官多事少,南京多少有头有脸的都养戏子,都寻欢作乐,一个小小的戏子算什么,镇守太监的心腹人才是把杀人刀。
  宁瑞臣迟疑了一下,说:“常督公……把你赶出来了……”
  元君玉轻描淡写地:“他想把我送到北京。”
  送到北京,崔飨的府邸里。宁瑞臣记得崔飨,豆蔻亭那场闹剧的始作俑者。常喜这么急于讨好崔飨,是打算给自己另谋生路?这是说得通的,眼下事情解决,常喜出兵及时,反倒立了功,元君玉恐怕也没用处了。
  “我们家还有座园子,玉哥知道的,”想到豆蔻亭那一回,宁瑞臣声音渐渐蚋蚋了,“你若想找个营生做,豆蔻亭有个花匠的缺,老师父快做不动了,不是什么重活,栽花弄草的事儿。平时也能读书,也能写词,没什么可忙的,你有什么想做的,尽管去做就是。”
  这个“尽管去做”未免太骄纵了,但从宁瑞臣口里说出来算不得奇怪。
  不知怎么,元君玉又想到了那个松江商会的二当家,想到他们一块求学的少年时,鬼使神差地,他问了一句:“你对人,都是这样?”
  宁瑞臣一怔,吸了吸鼻子,说:“什么?”
  “对我,”元君玉盯着那双纯真的凤眼,“对别人,都一般好?”
  “一般好是……哪种好?”宁瑞臣的手不知道往哪放了,垂着眼,脖子慢慢地弯下来,“兰泉寺的师父说,苦海无边,生平要多行善事……”
  元君玉淡淡地“嗯”了一声,还不够,依然把他望着。
  “所以见到你落难,我想……”他说不来谎话,结结巴巴地,脸上涨着胭脂色:“我爹、我爹是锦衣卫……业力太重,要多诵经行善……”
  果然,元君玉松了一口气,不动声色地想,人都是有所求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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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南京兵部退倭,算是个小捷,得摆上庆功宴,才落衙,宴席就张起来了。常喜做东,摆的流水席,冷热荤素挤满了,又开了窖几十年的好酒,在自家园林造起大排场。
  衙门里大大小小的官都到了,拢共十几桌,各部的部堂,连同那些能叫的上号的官员,少说百来人。江南商号也有一桌,坐的是从杭州赶过来的松江商会的人。
  到正月,南京其实还没出冬,谢晏捂着温酒暖手,听身边跟的人悄悄咋舌:“跟着吃了这么多席,这顿最气派,果然是南京镇守,好大的手笔。”
  前面在敬酒,各自讲着奉承话,主桌那块还有女人和男旦,嬉闹一片,都是常喜找来的,百花凋敝的冬天,园里还有这么些“花”,娇娇艳艳,软贴贴的丝绸袖袍在桌上扫来扫去,扫得人心都是滑腻的。
  酒吃到一半,不知道前面几个部堂说了什么,常喜大笑起来,把手一招,还在桌边侑酒的戏子就站起身了,厅外铮铮的琵琶弦立刻一转,曲笛先放,醇厚悠长的调子随着一道袅娜身姿从帘幕后滑出来。
  “昔日有个目莲僧,救母亲临地狱门……”
  好一个娇俏小尼姑,一袭水田衣在客座中打个来回,兰花指翘着,是哀哀的念白:“削发为尼实可怜,禅灯一盏伴奴眠。光阴易过催人老,辜负青春美少年——”
  还是个身量未成的孩子,十多岁的模样,娇小玲珑,一双绣履时不时露出来,又兔儿一般缩回去,眼是最灵动,黑漆漆两枚瞳仁绽着光,真是个贪看红尘的小色空。
  “哟,有备而来。”谢晏轻轻敲了下桌子,转头与同伴耳语,却见同伴一双眼直了,呆愣愣地盯住那个假尼姑,脸颊上有微醺的红。
  “哎,术舟,术舟?”谢晏拿肘一撞,低声叫,“张术舟?”
  姓张的同伴陡一回神,手一下拿不稳,杯中酒撒了一桌,襟前腰下湿了一片。谢晏偷笑,掏出帕子给他擦拭:“怎么,听个《思凡》,还把魂丢了?”
  “这个、这个姑娘……”张神秀魂不守舍,是真被勾走了。
  谢晏一听,更忍不住笑:“哪儿跟哪儿,这是个男的!”
  “啊?”张神秀手忙脚乱的,一抬头去辨认,冷不防和那小色空的眼睛对上,看得他呼吸一停。他逃命一样别开头,悄悄问谢晏:“你眼光这么毒?怎么看出来的?”
  “你这个呆样……常督公家里没坤旦。”
  “哦……哦。”张神秀掩住慌乱,把衣襟一整,还是风度翩翩的张家公子。
  谢晏把这事当个笑话,喝了几杯,忽然说:“我们带来的那东西,送到了吧?”
  张神秀还瞄着席上甩拂尘的小尼姑,舀一碗刚上桌的银丝莼菜羹,说不清是莼菜的鲜还是别的,慢腾腾回答:“早晨就到南京了。”
  “你要想,我找常督公讨个方便也不是不成……不过我说,”谢晏咽着碗酒酿浮元子,“这种事,到底离经叛道了些。”
  “离经叛道?”可能说的是思凡这出戏吧,张神秀送一勺莼菜入口,细细品味,“有人爱你渡你,哪还顾得上离经叛道。”
  谢晏一怔,神情略略复杂:“没想到,术舟还是个情种……”
  宴席吃到半夜,各家醉醺醺的回去,还有各部的太监留宿玩乐的,毕竟是太监家里,其他人便不多留了。常喜做东道,打了一夜马吊,清晨方散。
  到了午时,各家送来的礼才姗姗来迟。
  烛火跳动的内室,几个火者吃力地搬动一张一人高的绣屏。
  “爷爷,都是下面衙门送来的,”前头的青曳撒太监把几箱子玩意给打开,“您先看看,留哪些?”
  屋里没几扇窗,很昏暗,常喜喜欢这个看不清人的调调,是专用来作乐的。
  隐约见一张帘把前后隔断,帘后模模糊糊一张拔步床,那青曳撒太监等了会儿,帘子就左右打开。先入眼的是个白净的少年,抹胭脂点朱砂,娇娇地瞧了他一眼,看得人骨头发酥。
  “扫兴。”那少年笼着头发,施施然踱了出去,刻满了人物像的拔步床帘后才吱呀呀响起声音。
  正是清晨,被窝里还翻红浪。青曳撒往里就看了一眼,没见着人,连忙屈下身:“督公起了。”
  里头也不回答,半晌才有懒洋洋的声儿:“礼单拿我瞧瞧。”
  青曳撒说:“督公,今次没随礼单。”
  常喜哼了一声:“倒是会做人!”
  这么多珍玩,难保里头不出一个比进献给宫里的更精巧的,今上就要过寿诞,谁要这会儿亮了相,谁就是蠢。
  青曳撒又为难道:“督公,这礼……”
  “得了,咱家瞧瞧去。”常喜慢悠悠起身,还穿着亵衣,压根没把这几大箱宝贝当回事似的。那太监见他过来,连忙福着身,说着“掌灯”,接着一样一样的唱了名。
  “督公,如何?”那太监笑得灿烂。
  常喜捞着领子里的碎发,还是一副没骨头的懒样:“珊瑚宝翠嘛,咱家看腻了,山水花鸟,又欣赏不来。”
  对着一个春风得意的大阉,那青曳撒小心翼翼地咽着唾沫:“督公,那小的便回去……”
  “等会儿,”常喜突然打断他,“绣屏,谁送的?”方才火者搬进来的大绣屏,不知何时摆好了,常喜端详一阵,是张双面绣,宽有一丈,绣的是绵延的青绿山水,另一侧是团团祥云纹挤着云间天宫。
  青曳撒太监立着,想了一阵:“松江商会那位,谢老板。”
  “哟,这么大手笔,可叹咱家不是风雅人。”常喜凑上去看那丝线走向,一整屏绵绵密密流着华光,瞧得人眼晕,他撤回身,转眼见那太监还在边上等着话,便吩咐下了:“情我领了,东西嘛,打包送去北京,崔三哥喜欢这玩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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