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随死殉 五(78)
见容舜脸色难堪,谢茂也觉得自己说得太直接了。
毕竟,常燕飞是弟子,不是臣下。就算常燕飞想要解决常老祖的心思呼之欲出,很大可能与黑猫一拍即合,但,只要没有直接的证据,谢茂就不能以此作为惩戒徒弟的理由。
事实上,谢茂也没有为此惩戒常燕飞的想法。
“此事上,论迹不论心。就算他想要对付常老祖,这是人之常情,我不怪罪。”谢茂到底是看重容舜,总不能因为处置常燕飞反而寒了大徒弟的心,“他错在何处,我因何生怒,你不知道?”
容舜垂首道:“我知道。 ”
“你说。”
“表哥不该与黑猫私下媾和。他若恳求先生襄助,先生未必不答应他。” 容舜很明白这一点。
他在谢茂与衣飞石跟前,都是直来直往,很少遮掩。
一来世无不透风的墙,一旦瞒住的事情被掀开,后果很难承担得起。
二来谢茂与衣飞石都很好说话,说一句慈心用事也不夸张。已然定了师徒名分,单看谢茂对花锦天一家的用心程度,就知道谢茂何等护短。那还是刚收下的小徒弟,情分绝不能和容舜、常燕飞相比。
也不说花家,刘奕养在家里满地跑,九爷见天往家里送这送那,可谢茂亏待九爷了么?
特事办那边涉及星门的技术工程,九爷就拐弯抹角拿了好几个,这是上了谢家的战车,跟着一起分享红利来了。谢茂需要盟友下属,九爷乐得分一杯羹,因师父对徒弟有生杀大权,刘奕就成了这段关系中最好的纽带与质子,谢茂绝不担心九爷反水,九爷也美滋滋地跟着上船。
连花家和刘家都领受了师门福荫,常燕飞作为曾随谢茂远赴海外、共过生死的弟子,谢茂会冷眼看着他遭难不管么?他的旧友黑猫有了难处,求上门来,谢茂会让他出门去另觅他处么?
谢茂曾对弟子们说过,在他的师门传承中,师徒是比父子更亲密的关系。
换句话说,做了谢茂的弟子,比做他的儿子更亲两分。儿子的朋友有困难,父辈岂能坐视?
可惜,常燕飞并未将这番话听在耳中,记在心里。真正遇事时,他害怕谢茂拒绝黑猫的请求,和黑猫玩了一场“自愿被绑票骗家长赎金”的把戏。
“你既然知道,还来求我?”谢茂说话时仍旧带了一丝笑意,不显得多愤怒。
容舜张了张嘴,情理都已经被推到了墙角,实在无法辩说。可他也不能就此转身离开,不再理会常燕飞的死活,只得艰难地再次哀求:“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求先生开思。”
“跪下!”衣飞石突然训斥。
谢茂马上知道衣飞石要做什么,起身拦了一下:“小衣……”
衣飞石躬身施礼,说:“先生恕我僭越。若我说得不对,也请先生责罚。”
这是当着徒弟的面,故意给谢茂树立权威。谢茂拉住他的手:“咱们不这样,有话都能好好说,现在是新时代了……”
容舜也不敢等着射茂和衣飞石拉扯完毕,已起身退了一步,低头跪下。
衣飞石固执地往容舜脸上抽了一巴掌。
飘着一掌印上去,疼也不怎么疼,就是那巴掌印看着巨夸张,半张脸都绯红一片。
容舜大气不敢出。他不怕谢茂,真的有些怕衣飞石。当初衣飞石教他打拳,惹急了就敢把他浑身上下都拍一遍,美其名曰授艺,授得穿衣裳都疼。
“滚下去跪着。”衣飞石揍完就赶人。
容舜悄悄看了谢茂一眼,发现谢茂也只是无奈地笑,并不打算留他。
衣飞石突然发作是为什么,他们三人都很清楚,所以,谢茂只是假意拦了一下。
——若谢茂非要阻止,衣飞石绝不敢当着他的面动手。
常燕飞的事情说到这个地步,谢茂绝不肯松口,容舜又怎么能罢休?巴巴地上门求一句,师父不肯饶恕,你就转身走了?这是来求情吗?这不是走过场吗?沽名钓誉。
衣飞石不想再让容舜纠缠,就只能把容舜打出去。坐下来好好地说?这是死局,说不通的。
容舜已经得了谢茂的准话,心知不免,衣飞石又出面赶人,他还能如何?越是御下宽和之人,发作起来越是坚决。只得低头施礼,轻声道:“弟子失礼。 多谢先生、老师宽宥不罪。”
昆仑扶他起身,他才低头退了出去。
见容舜走远了,谢茂忍不住说:“你做个样子就行了。他如今有妻有子,又不是从前的小孩子,怎么抬手就打?顶着那么一张脸下去,童童又要哭。”
衣飞石却不是单纯的想要送容舜出去。他是真的害怕容舜触了逆鳞。
谢茂曾说过,弟子比儿子更亲近几分。容舜今天就来一句一日为师终身为父。话里话外的意思很明白,这世上哪有儿子犯了错,爸爸就把儿子扔了的道理?这话里是带着骨头的,暗指射茂没守诺言。
以衣飞石对谢茂的了解,有人敢这么怼他,谢茂必然要大怒。
现在他先一步把人送走了,谢茂居然还怪他出手太重,怕容舜在妻儿面前失了脸面?
延嗣清平与昆仑毕竟跟随的时日不久,这会儿都有些摸不着脉,昆仑上前换了茶,延嗣清平则把剥好的核桃碟子奉上,二人都悄无声息地立在旁侧,不敢上前晃荡。
衣飞石见谢茂又歪回躺椅上,似要闭着眼睛晒太阳,问道:“要么给阿舜一个人情?”
容舜是首徒。还是个学不会山川咒术的首徒。
底下铠铠不说,不计数的,刘奕也在衣飞石名下。花锦天天资聪颖,自带隐盟交际圈,修真大学建立之后,必然一飞冲天。若是留下常燕飞死心塌地地支持容舜,两边势力才能平衡。
说到底,修家也讲究长幼尊卑,否则,轻易群雄并举,以下克上,传承脉序岂不全乱套了?
谢茂懒洋洋地说:“我心里有数。 ”
衣飞石默默叹息。他已经尽力了。如此玩来绕去地试图求情,依然不被准许。
哪怕常燕飞当面砍谢茂一剑,谢茂只怕都不会这么生气。
利用谢茂的在乎与疼爱,与外人联手算计谢茂,这是谢茂最不能容忍的事情。
衣飞石可以在别的事情上再三求情,唯独这事儿不能求。这是谢茂最痛恨的事。若是求得多了,谢茂难免会猜忌,你觉得这事如此轻易吗?你觉得这事儿可以被原谅吗?你是不是也会这么做?
皇帝都有疑心病。谢茂自然也有。只是他的病藏得比较深,轻易不会犯。
一旦犯了,非常吓人。
第622章 两界共主(136)
下午五点半,宿贞抵家。
进门就看见容舜跪在客厅里,常燕飞与童画围着容舜团团转。
“怎么了?”宿贞将手里的PAD递给助理,神情变得严肃。她毕竟不和儿子们住起,底下暗流涌动很难即刻察觉,今天谢茂邀请她参加师门集会,她以为商量的是未来修真大学之事。
联想到下午常燕飞曾打过电话,宿贞心道不好。
她是有经验的。
当初她非要还道嫁人,常家就曾为她召集同门,共议出族。
常老祖毕竟老奸巨猾,一边召集同门气势汹汹地要把宿贞逐出家族,一边又悄悄地把宿贞放走。等到常家六房齐聚之时,宿贞直接在机场被堵回了京市,压根儿就没出席。
所以,隐盟内部都传说宿贞被逐出了常家,常家内部则完全没那么回事。
毕竟当事人没到场,六房齐聚训斥空气呢?大家伙儿假模假式地吃了个饭,随后就散了。虽说从那以后常宿贞就成了宿贞,直接从隐盟销声匿迹,可常家内部依然把宿贞当正经姑奶奶。
这要是谢茂要处置容舜……家里得乱套!
好在宿贞并未担心太久,童画己小嘴叭叭地把前因后果说了一遍,眼眶红红的,并不敢哭。
昆仑下楼来施礼问候:“太太回家了。主人和石先生即刻就下来。”又对容舜说,“主人说,看着太太的情面上.不与你计较。起来吧。”
几个小的都看宿贞的脸色:谢茂要处置常燕飞,您作为常燕飞的亲姑姑,怎么想呢?
宿贞确实没什么想法。
倒不是她和常燕飞不亲近,不肯护着常燕飞。常燕飞是常家嫡系精英弟子,本就该承接常家法脉,当初谢茂一声不吭收了常燕飞做徒弟,宿贞还有些惊讶意外呢。
当初收刘奕做徒弟,正儿八经问过九爷夫妇,父母答应了才能拜师。收花锦天时,先询问花孤竹夫妇,再带话给花孤山,家中允诺之后,谢茂还向父母表达了感谢,才把花锦天收归门下。
容舜这里拜师其实也不轻易,先是叔辈容锦轩来谈了束脩节礼,回容家老宅吃席,谢茂与衣飞石还用师长的身份坐了,上席,也是跟家里打过招呼、走过关系的。
只有常燕飞,拜师时谁也没知会,常燕要拜师,谢茂就收下了。
谢茂与衣飞石没多久就相携下楼。
今天也算是比较正式的场合,谢茂与衣飞石问候宿贞之后,几个徒弟都上前叙礼。
打扮得浑身红通通的刘奕特别扎眼,谢茂把他的红帽子揭开,用手挠了挠刘奕顶上的短毛,刘奕不着痕迹地皱了皱眉。谢茂已经把帽子重新给他戴上,吩咐延嗣清平:“给奕儿发个红包。”
这明显是促狭了。刘奕硬邦邦地顶回去:“我不要。”
谢茂拍拍他的脑袋,又忍不住笑。连袜子都是红的。
单从日常相处来看,谢茂其实很少摆师长的架子,尤其是对小一些的孩子,如石慧、刘奕,包括刘奕的小傀儡,他的容忍度都相当高。
刘奕知道敬畏谢茂,可这种情绪并非无端恐惧。他知道,在先生跟前,反驳辩解都是被准许和鼓励的,先生喜欢和弟子们沟通。反过来,这一套在师父面前就行不通了。师父轻易不训话,训话必有确凿证据,在师父跟前哔哔,没什么意外就是直接挨捶。
揉过红通通的刘奕之后,谢茂见人都到齐了,说:“咱们先吃饭吧。 ”
说话便往餐厅入席,遵照师门秩序一一落座。
厨下送来冷盘热菜,都已经摸清了家里几位小爷的口味,这是谁爱吃的菜,就放在谁的面前。助理开了红酒、起泡酒与白酒,照着从前的习惯,分别给各人斟上,所有人都拒绝了。
今天谁还敢在席上饮酒?不止不饮酒,桌上多数人饭都吃不下去。
连一向没心没肺的铠铠都缩着脖子,尽量减少自己的存在感,只机械地吃着自己面前的两盘菜。
谢茂也不曾说什么,偶尔替衣飞石布菜。
宿贞的出现多少给了常燕飞几分期待,然而,宿贞仿佛没听见先前童画的讲述,餐桌上很自然地和谢茂、衣飞石说了些日常事务,半个字没提常燕飞。她的态度很明确,根本不想插嘴,
一顿饭气氛诡异地渐进尾声,常燕飞突然起身,让助理满上一杯酒,说道:“师父,师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