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凡关系(73)
韩骤大门口看见姥爷笑盈盈的朝他乐,眼睛瞬间就红了,口中也不自觉叫了声“姥爷”。
可怜他姥爷耳朵虽好使,这会儿也还是被今墅安给吸走了注意,老头定定站在原处,胸中顿起汹涌,从前往事缕缕爬上心头。金家出国后便杳无音讯,谁想许多年过去了竟能再见徒弟一面,而这小金二爷的面貌竟与他们最后相见时,没差太多。
看来韩女婿描述的果然没有夸张。
“虚五先生!”今墅安也不禁热泪盈眶,站定一瞬,后疾步上前去搀扶。
韩姥爷拍拍今墅安的手背,脑袋前后晃颤半晌说不出话来。
韩骤瞅着他们这一幕幕一出出的,心里又是澎湃又是酸楚,自己的家,自己的爹妈,自己的姥爷,现在倒得托今墅安从中联系着,自个儿是彻底成了个外人。
晚上吃了饭,大伙儿一块去门口槐树下闲坐,这年月手机电视电脑全没有,但到了晚上却也不觉得无聊,挨家挨户有板凳的搬板凳,没板凳的坐石头,有一个算一个都聚在门口纳凉聊天。
时下五月槐花正在开谢之间,来阵风,白色小花瓢舀似的从树上往下倒,没羞没臊往人怀里拱、肩头落,天色尚未黑透,乍一瞅着还真挺像鹅毛大雪。
但这雪是香的,也不冷。
一阵瞎聊过后,韩老爷开始给大伙儿讲故事,他走的路多,经历的大风浪也多,肚子里的故事一抓一把,什么太监挑灯照幽魂,什么王府做法驱邪祟、商贾互埋煞物斗法,沙沙的嗓音加上慢条斯理讲得朴实真切,听得韩骤直往今墅安身边凑。
“你害怕啊?”今墅安握着韩骤的手,感觉他指头都凉了,“要不咱俩进屋去?”
“别说话,省得听漏了。”韩骤瞄了他一眼,小声说:“有点害怕,但是还想听。”
今墅安笑着在他掌心搓磨,韩老爷讲完一个故事就朝韩骤这瞅过来,笑吟吟的问他是不是害怕。
韩骤嘿嘿笑,脱口便道:“姥爷您肚里这故事咋都不带重复的?以前您晚上就总都给我讲,到现在这都有百八十个了?”
他这一句姥爷出口,自己还没察觉,老爷子先笑了起来,一旁的韩爸话赶话说:“你以前还见过我爸?”
韩骤打楞,微微垂下眼去,“我刚一走神说错了,我……我姥爷也爱讲这些个。”
“那他现在呢?”韩爸没什么眼色,憨憨的说:“说也巧了,我觉着你跟我儿子眉眼虽然不一样,感觉倒挺像的,而且你也姓韩,哎你父母在哪,跟我大哥家一样都在外国吗?我怀疑咱们是不是本家的什么亲戚,我就老觉着跟你挺亲近。”
韩骤看着他爸爸,话音卡在嗓眼儿动也不敢动,一动就想哭。
今墅安握了握他的手,灵机一动替他说道:“他们挺久之前就‘去’了,哦对,他老家原先是胶东人,听说家里别的亲戚都闯关东来了这边。”
“呦那说不定还真是本家!”韩爸一拍手,嗓门儿都比原先高了两度,“我爹妈就是闯关东过来的!”他抻脖看韩骤,目色炯炯的:“你父亲叫什么?爷爷叫什么?”
韩骤这回说了话,眼珠子一转,报了与韩爸同辈远房亲戚的名字,那亲戚当年留在了关内,本来两边没什么联系,但韩骤复生后,小玉却去查了下他们家族谱系的人,那户人家也确实都没了,不过这些事韩爸妈是不知道的。
韩骤报了名,韩爸当即一拍大腿,与韩妈对视一眼道:“这本家侄子子啊!”
韩妈看看他,又借着谁家油灯的微光看看韩骤,果然越瞅越熟悉,越看越亲近,摇着头感慨:“真是巧了!”
“就是……”她看回韩爸,迟缓低言:“这辈分也太乱套了,今大哥的……爱人是咱们侄子,这往后得咋称呼啊?”
就这么,韩骤与今墅安在韩家连续住了三天,韩骤与韩爸妈的关系亲近度直线上升,到第三天晚上,韩骤终于没忍住,认了个干爹干妈。
“要是不嫌弃,我就叫您一声妈,叫您一声爹,也别干不干的了,行吗?”韩骤拉着韩爸妈的手,眼睛里闪着泪光。
韩妈妈虽然不知这就是亲儿子,但心底却没来由泛起一阵疼,恍惚中觉得彼此还真就生出了母子情。她一激动,眼泪啪嗒掉在地上,握紧韩骤的手说:“你要不嫌弃,那就叫罢。”
韩骤又看他爸,他爸早就按讷不住,拍拍他的背说:“叔父叔父,我是你叔父,什么干不干的,好孩子就叫爸!”
“哎!”韩骤眼泪朦胧,爽脆与他们拥抱,叫了“爸爸”“妈妈”。
他叫罢,又扯着今墅安也一同称呼二老“爸妈”。
韩爸爸一碗散白下肚,洞无城府的就应了声,韩妈却嘴角颤悠,心琢磨这辈分可真够乱的。
第四天傍晚,今骤夫夫准备启程上路了,其实没待够,但要再不走,韩家兄弟就要回来了。
临走前,韩爸妈、韩老爷分别拉着韩骤说了不少话,他们是先接受的他与男人在一起,后认的亲,所以现在也相当于认下了他和今墅安的关系,这次回来也算超预期的圆了心愿。
今墅安与岳父岳母、师傅交代了一声,叫他们别把自己与韩骤来过的事儿告诉韩家兄弟,省得他们为没碰着面而失望,韩妈明白大儿子一直挂念今墅安,便也应了他的请。
巷口,韩骤牵着今墅安一步三回头,走出十几步后却猛地回身,噗通一声跪倒在地,今墅安见状也忙一并跪下,与他含泪磕了三个响头。
三月后,许广茂在京城办了个名家画展,筹了不少当代数得上号儿的人的作品,其中以“寒冬”之画为重中之重。
韩骤对年上画的几张关中风情都比较满意,但许广茂一向不轻易拿出太多,这次展览就只展了一张。
展馆人来人往热闹非凡,游客在“寒冬”大作面前驻足观看,这幅长卷主景峦巅瞭望,虽也是雪景,但感觉又似与从前不同,常往他的画总是大雪极深极寒,叫人极其颤栗,这次则满面春光,险峰上虽然还是挂了不少残雪,却总叫人觉得只要再过个把月,夏日一到便能化去似的。
才不过一年时间,寒冬的画里竟难得出现了“生”气。
观画间,今墅安看着画上那两行不太起眼的题诗,想韩骤从娘家回来后马上钻进了画室,甚至没打草稿,直接就在原画上落了笔。
他偏头对韩骤耳语:“这是韩冬‘上身’写的?”
“就是韩骤写的。”韩骤巧笑,想起那日与姥爷的一番探讨,老头儿说题词与画画是一样的,能打动人的从始至终都不是技法,而是真挚。
很多创作人不是只有在孤凄冷寂中才能获得灵感,他们只是陷入了一个怪圈,仿佛没了痛楚就无法思考,仿佛只有悲惨的时刻才能叫生活,但现实是,美好的东西也一样属于人间真实,人生本来就是酸甜苦辣五色缤纷,只要愿意聆听感受,每一种情绪都可以作为灵感来源。
当然也包括爱情。
韩骤笑看画间的两行七言,一字字在心里珍重的念出:
《秦民归汉》
寒冬渐去三月三,老骥青蹄入函关;
途见汉旗遍咸阳,昨日骤冷今墅安。
今先生,我能想到最浪漫的事,就是把我们的故事写进诗里,从此牵肠百世永不相辞。
作者有话要说:
农历三月三:上巳节,象征冬去春来,可祭拜先祖
第82章 第 82 章
清晨五点多,卧室的壁炉已经熄灭,某英式宅院的三楼卧室里,韩骤蹑手蹑脚爬出被窝,除了带队去写生,他近十年还真没起这么早过。
今墅安翻了个身,手臂松散的搂上他的腰,咕哝着嗯了声:“干嘛去?”
韩骤把胳膊套进衬衫袖子里,回身见今墅安闭着眼,头发松乱的垂在额间眉上,常往这人总是先起,偶尔现一回清晨的迷糊状,韩骤就感觉他分外招人,于是俯下身在他嘴唇上亲吻。
今墅安眯起一只眼看世界,屋里朦胧灰暗,他鼻腔中发出一声软糯的轻哼,手直接探到韩骤衬衫里,滑着他的背将还未系扣的衣服剥下肩膀,又顺手将人搂进怀中,“才几点,再睡会儿。”
空气凉飕飕的,韩骤扭着身被抱在被窝,半截腰露在外面,被子下的胳膊又被衬衫袖箍着,整个人特别不得劲儿。
他挣扎着想爬起来,今墅安却闭着眼纹丝不动。
“别闹,我得起来。”韩骤无奈,在他下巴上亲了又亲。
今墅安打了个哈气,“起来干嘛?欣赏六十年代的英国早晨?”
从韩家回来之后没几天,俩人就穿到了金家拜访二老。为了不闹出古怪,他们选在“金照祥”出差的这小半个月里过来,也就是六几年初秋的某一日。
他俩是昨晚到的,金家二老看见今墅安倒不怎么诧异,他们已经习惯儿子偶尔回来看自己了,倒是对与之同行的韩骤有点惊讶。
金厚康对这个年轻人是有印象的,就是他通知自己去精神病院接的儿子,可除此之外,这人的来历、与儿子的具体关系,金厚康是半句都没打听,只是说时间太晚,叫他先去休息。
金厚康让下人把今墅安隔壁收拾出来,把韩骤安排在那睡觉,只不过当晚上,今墅安又把人从客卧抱回了自己屋。
韩骤下巴抵在他锁骨窝上,眼睛不住翻着往窗外瞅,一边说:“我得回去,要不待会儿有人起来了,看见我从你这屋出去不好。咱们还是等正式说清楚再住一块吧,要不现在搞得像偷情似的。”
今墅安下巴蹭着韩骤鼻尖儿,挺翘的鼻头有一丝微凉。他仍旧闭着眼说:“现在得有五点了吧,我们家下人四点半就起来干活了。”
“啊?”韩骤拧起眉头,登时有些气恼,手在被窝里拍了他一把,“那你昨晚还把我弄过来!”
今墅安一个轱辘翻身把他压下去,亲他赌气哼哼的嘴,笑道:“没事,我爸妈没起来呢,下人看见你也不敢打小报告。”
“去去去!”韩骤推开他,兀自滚起来麻利穿衣服,“我还真当你是个靠谱的,真是,就不该信你!”
今墅安瞅着他的背影笑了会儿,从后面抱上去,双手环到前面帮他系衬衫扣子,“你怎么这么可爱?”
“可爱你奶奶个腿!”韩骤打掉他的手,回头怒视他说:“你现在特别像狗你知道吗?”
今墅安笑得发颤,“你终于体会到我平时的感受了!”他脸贴在韩骤后心上,闭眼笑说:“放心吧,没人会来我这边的,你忘了我不喜欢周围有外人吗?大傻子。”
韩骤咬牙回身,把他脑袋抱在腿上搓成了鸡窝,然后套上裤子头也不回的走了。
六点半准时开早饭,虽然来了外国,住着英式房子,但金家始终保持着家族老传统、老规矩。今墅安为了不在外人面前穿帮,特地变成了他作为“金照祥”时期的模样,在鼻梁上架了一副金丝眼镜,头发也半长着,微微卷着梳在两边,再加上绅士必备的衬衫西装,看起来颇有种斯文败类的感觉。
“玉节叔叔你这打扮太帅了。”韩骤打昨晚在金妈那听到今墅安的字以后,就一直叫个不停。他往走廊后面瞅了眼,悄悄凑近今墅安说,“我这一路脑袋里装的全是淫*秽*色*情。”
“是吗?”今墅安手在韩骤耳朵上揪了一下,“回屋啊?要不,就在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