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版白月光(168)
晏巉抚上林笑却的脸颊,浅笑道:“再陪大哥一会儿,等秋天过去,田地里金黄的庄稼成了漫山遍野的大雪,天寒地冻……”他联系北穆,将怯玉伮接走。
怯玉伮过去说他像高山上的雪花,雪花只会在春天融化,在那之前,他会送走他的。
都说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长兄如父,他这个当大哥的就不要继续祸害弟弟了。
晏巉笑:“我这辈子做过的最好的决定,就是从菜市场牵走你。怯玉伮,你应该去看看辽阔天地,而不是在这逼仄的皇宫里,陪一个将死之人数日子。”
晏巉说得缓慢而虚弱,林笑却侧过脸:“不要说丧气话了,什么死不死的。”
晏巉擦了擦林笑却眼下的泪,将他搂在了怀中。
人在康健之时,总觉得眼前只有羊肠小道可走。但走到生命的尽头,才发现天地皆宽,只是再想往前,已经晚了。
随着病情的加重,晏巉仿佛成了一个虚弱的老人。
他看着怯玉伮,蓦然没了风花雪月的心思,只是担心怯玉伮的以后。
怯玉伮一生还长,要怎样才会过得快乐,要怎样才会一生平安无忧。
还好没答应嫁给他。还好和他的牵连不深。不爱他也好。他走时,便不会那么难过。
晏巉回顾一生,那些杀伐果断的时刻仿佛离他远去。
曾经那么多人的性命葬送在他手中,他不过披麻戴孝一番,便继续往前。
他现在没力气往前走了,走得越来越慢,刀都快拿不起来。
当初的他一定会留下怯玉伮同葬。
可现在的他……晏巉摸了摸林笑却的头,还是个孩子,那么长的岁月不该葬送在他手里。
夜间,晏巉抱着怯玉伮睡觉。
半夜晏巉突然发起了烧,一声声地喊着阿娘。
林笑却将晏巉抱起来,一边请太医过来,一边学着娘亲那样哄他。
轻轻拍着晏巉的背,林笑却湿着眼眶笑:“阿娘在,别怕,阿娘在。”
大哥头上的白头发越来越多了,一根可以拔掉,十根慢慢忽视,渐渐鬓角都白了。
林笑却只能看着他的时光飞速流逝。大哥一下子就成了朝菌蟪蛄,好好的人活不到百年。
晏巉抱住了阿娘,又开始喊二弟,林笑却流着泪:“二弟也在,大家都在。”
晏巉说他对不起二弟,阿娘不会原谅他。
林笑却哄他说:“会的,一定会的,阿娘在,阿娘从不怪巉儿。”
晏巉迷蒙睁着眼,将怯玉伮抱得更紧。林笑却回抱住他:“别怕,我在,怯玉伮也在。”
晏巉说二弟不会原谅他,让怯玉伮拿着当初的马鞭打他三十鞭,这样就算了了。
“说胡话,”林笑却流着泪,“大哥又在说胡话。”
晏巉烧糊涂了,一定要罚自己。林笑却不准他乱跑,药怎么还没熬好。
林笑却道:“我打,我打就是了。”
林笑却拍了拍晏巉的手:“打你一下又一下,你坏,我罚你了,这事过去了,都过去了。”
“大哥还是我们的大哥,最好的大哥,养我们的大哥。”林笑却紧紧制着晏巉,过去他是制不住的,可是晏巉越来越虚弱,这个在战场上杀敌的恶鬼将军,连他都能制在怀里了。
大哥还年轻,却已走到迟暮。
林笑却问太医,到底要怎样才能留住大哥。
太医说陛下郁结于心,心存死志,如果能重燃希望,好好休养,或能有所好转。
秋末的时候,林笑却亲自下厨,做了一桌子好吃的。
他跟着大厨学了好久,大厨说他没有天分,但是很认真,认真的人做出来的饭菜不会难吃到哪里去。
一桌子饭菜吃不完,大哥不准人扔掉,他连吃两天吃得干干净净。
吃完后,他说:“怯玉伮,以后不要做饭菜了。”
林笑却说是不是太难吃了。
晏巉摇头,眼眶微红:“我舍不得。”
林笑却擦了擦眼眶,故作高兴笑道:“大哥,我们成亲吧。”
太医说了,心情好身体就会好。只是成亲而已,大哥不会做别的。名分上而已。他愿意。
谁知晏巉拒绝了。
晏巉望着怯玉伮,心中绞痛。
他不能,他不能够。
怯玉伮年轻鲜活的生命,不该与他有更深的牵扯。
晏巉缓缓站起来,慢慢走到怯玉伮身后,垂手搂住他。
“你还年轻,你还小,怯玉伮,不要因为怜悯与同情葬送你的一生。”晏巉俯下身,亲吻怯玉伮的头顶,一滴泪落在他的发间。
冬来了。
天气越来越冷。
休沐日里,晏巉跟林笑却呆在被窝里,谁也不想出去。晏巉是疼的,林笑却是懒的。
林笑却缩在被窝里,说外面下雪了。窗子开了一扇,他拍拍晏巉让他也看:“大哥,你看,下雪了。”
晏巉抱住林笑却,说外面冷,再想出去玩也要等雪停。
林笑却笑:“我又不傻,被窝里这么暖和,我才不想出去。睡懒觉睡懒觉,不睡到中午不起来。”
林笑却笑着伸手到晏巉脖颈间,想冰冰他冻冻他,可是晏巉竟然不觉得冰。
林笑却望着他,轻声道:“大哥,你的体温好凉。”
晏巉说是怯玉伮太暖了,林笑却说不暖,有点冷。
晏巉将林笑却的手被颈窝里拿出来,捧在手心哈气,呼呼地吹,问他有没有好一点。
林笑却说好多了,将晏巉抱住。宫人端药上来,热乎乎的,林笑却要起来喂,晏巉拉住了他。
“我自己喝,你别起来了,冷。”
林笑却没管晏巉,披了件衣裳照样起来。端过药,“啊”张嘴示意。
晏巉笑:“你把我当孩子了。”
林笑却也笑:“我现在比大哥康健,大哥就是孩子,我才是大人。”
晏巉不跟他争:“好,怯玉伮是大人,怯玉伮长大了。”
一口又一口,味道古怪的苦,是用了好多药植好多药虫的尸体熬的,林笑却只是闻着,都苦得簇了眉头。
晏巉喝完了,漱完口,问怯玉伮他身上还苦不苦。
林笑却笑:“药苦,不是大哥苦。”
晏巉问:“没沾气味吧?”他害怕被嫌弃。
林笑却猛地将晏巉紧紧抱住:“哪有。”
晏巉笑着回抱:“没有就好。”
林笑却又往被窝里蜷缩,拉着晏巉一起:“你平日里太忙了,今天休沐我们什么都不要干,只是躺着就好。”
“你看那雪花,还在落,不知道什么时候会落完。也许整个冬天,他们都没有休息的时候,而春天到了,又都不见了。”林笑却微微湿了眼眶,他在被窝里蹭了蹭脸,就看不出啦。
晏巉也往被窝里蜷缩,两人到最后完全被盖住,四周都没有光,乌黑一团,呼吸灼热。
在这里什么都没有,没有天下没有权势没有纷争,就只是两人,只有两人彼此紧挨着。
晏巉摸着黑抚上林笑却的面庞,多么想就这样度过一生。
所有的不好的一切都散去,怯玉伮在他怀中,快快乐乐,健健康康,平安幸福。
他们会上街去,买几串糖葫芦,听几曲绍京歌。
酒馆里的说书先生又说起了一段故事,怯玉伮挪不动脚,支着耳朵想听下去。
那就不走了。
晏巉牵着怯玉伮走到酒馆里去,听别人的传奇故事,那些跌宕起伏那些生死荣辱都只在故纸堆里。
他与怯玉伮只是寻常人家,寻常地路过。
晏巉抚着林笑却的脸颊:“怯玉伮,再过几日,陪我巡边吧。”
终究有掀开被子的一刻,白日的梦清醒得太早,晏巉低声道:“去边境看看。”
他已经与魏壑通了书信,他快死了,护不住怯玉伮了。
离开,离开这里,去别地,那里柳暗花明,那里春风送暖。
在一个鸟语花香的新天地,淡忘过去的一切,重新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