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嫁咸鱼(21)
花露答道:“不是,这是少君的药。”
陆晚丞闻言,猛地将刚入口的药喷了出来:“噗——”
林清羽进屋恰好看到这一幕,嘲道:“你是连药都不会喝了?”
陆晚丞咳得厉害,花露又在忙手忙脚地收拾。林清羽嘴上没饶人,却还是走到床边坐下,轻抚着陆晚丞的背,替他顺气。
陆晚丞又闻到了他身上极淡的宣纸墨砚的味道,混着药香,仿若从书本里走出来的采药仙人。
陆晚丞因为太懒,懒得干这,懒得干那的时候就会发着呆,观察身边的人,因此练就了察言观色的本事。比如现在,他能感觉倒林清羽心情不虞,周身的清寒之感能让人退避三舍。
他不敢造次,小心翼翼地问:“清羽,你为什么要替我换药啊。”
林清羽淡道:“你觉得为什么。”
陆晚丞挥退花露,而后低笑着问:“是嫌我死得太慢了?”
林清羽冷笑出声:“是。”
陆晚丞“哦”了声,拿起一旁的药碗将药喝了个干净。
林清羽眉间轻蹙:“你这又是在做什么。”
陆晚丞舔了舔嘴角,道:“你要是真的想对我下毒,不会等到现在,更不会让花露知道换药一事。你是觉得张大夫的方子不好,所以给我换了一个更好的。”
林清羽蓦地起身:“自作聪明,爱喝不喝。”
陆晚丞拉住他的衣摆不让他走:“你是又又又生气了吗?”
“没有,看你不痛快罢了。”
陆晚丞认真回想了自己近期的所作所为,无辜且迷茫:“我哪里错了?”
林清羽无言以为。
陆晚丞没错,他从未说过他想要多活些时日。他不能参加今年太医署的考试,是因为他自己一时心慈手软,犯了蠢。
可他错过了今年的考试,三年后还可以继续考。而陆晚丞,只剩下最后这么点时间。人一死,什么都没了。
林清羽语气稍缓:“这个方子是我父亲给的,我依着你的情况加以改良。不能救你的命,但能让你多活半年,也能让你最后的日子痛苦少一些,到时候……不至于太狼狈。”
他见过不少因病重濒死之人,无论从前有多体面,到那时都称不上好看。生活不能自理,凡事尽靠他人,骨瘦如柴,面容灰败,直至油尽灯枯。
像陆晚丞这样的人,不应该那么煎熬地渐渐凋零。
然而陆晚丞倒不在意自己死得煎不煎熬:“你说……多活半年?”
林清羽垂下眼帘,不去看他:“是。”
陆晚丞眼眸微动,喉结上下滚了滚:“清羽。”
他唤了一声,沉默了下来,反让林清羽生出一丝局促来。
“你别误会。”林清羽道,“‘人命至重,有贵千金,一方济之,德逾于此①’。我既习医,就不能对无辜之人见死不救。”
陆晚丞再开口时,声音有些低哑:“可是,你救不活我的。”
“我知道。但只要我尽力了,来日便能问心无愧。”
陆晚丞笑了起来,笑得唇角微弯,双眸璀璨,甚至好看,只是说出来的话仍是欠扁:“哎呀呀,心狠手辣的大美人是为了我转性了么。”
林清羽难掩嫌弃,死不承认:“小侯爷未免太高看自己了。”
陆晚丞直起身,凑到林清羽耳边轻轻道:“清羽,谢谢。”
突如其来的靠近让林清羽不太习惯,冷如檐下冰凌的脸色摇摇欲坠,道:“这药,你是喝还是不喝?”
“我若不喝,岂不是辜负了你的一片心意。对了,”陆晚丞似想起一件重要的事,“这药能让我抱得动你么?”
林清羽不明白陆晚丞为何如此纠结这件事,眉眼微抬:“你很想能抱得动我?”
陆晚丞点头:“超级想。”
林清羽唇挂冷笑:“别想了,你这辈子都不可能。”
陆晚丞捧起药碗的同时低声抱怨:“……那我还喝个屁。”
作者有话要说:
小侯爷:等下辈子,我不仅要抱起你,还要抱着艹!
①出自孙思邈 《千金要方》
第14章
林清羽拿到一半的管家之权后,每日来找他的人络绎不绝。
少君给人下毒的事在府中传开,众人纷纷明白了什么叫“蛇蝎美人”,看少君的目光都透着敬畏。大到府内月例的发放,小到院子里要种什么花,均要向少君禀告,完全不敢乱拿主意。
林清羽不胜其烦,他对府内庶务一向没什么兴趣。像种什么花,各房备什么宵夜一类的小事,交给潘氏定夺即可。至于其他要紧的事,若能拿捏在自己手中,也算是件好事。
林清羽找到躺在摇椅上,闭目听雨的某人,吩咐:“你再寻几个信得过的管事,一并处理府务。”
陆晚丞睁开眼,揶揄道:“哦?我记得你当初似乎不赞同这种做法啊——‘凡事不能总依靠他人。你以后懒得吃饭,懒得睡觉,懒得娶妻生子的时候,是不是也想要别人忙你?’”
林清羽顿了顿,淡定道:“此一时彼一时。
陆晚丞笑道:“这事好办,我再给外祖写封信。”
林清羽点头:“写。”
“那你帮我磨墨。”
陆晚丞随口戏言,本以为又会被林清羽无情拒绝。不料林清羽只是稍作犹豫,便道:“可以。”
陆晚丞登时受宠若惊。
书房,陆晚丞站在窗栏前,手中持笔;林清羽静立在一侧,为他亲自研墨。
墨香浓郁,可陆晚丞还是能捕捉到林清羽身上清淡的药香,不禁纳闷他的鼻子什么时候这么灵了。
春日多雨,雨下了几日也不见停。窗外春雨潇潇,飘洒迷朦,如同缠绕的情丝。
陆晚丞写得很慢,他似乎不常动笔,但字却是极好。信件乃私密之物,林清羽没有刻意去看,只不经意地一撇。
都说字如其人。陆晚丞的字风风火火,如行云流水,洒脱流利,很难想象是出自久病之人之手。
写了几句话,陆晚丞就开始犯懒:“啊,手好酸,我好累。”
林清羽道:“你可以坐下写。”
“那不行。坐下来写一点都不优雅潇洒。”
林清羽:“……”
欢瞳进来送点心,目睹小侯爷写字,他家少爷“清袖添香”的一幕,受到了不少惊吓,好半天才想起自己是来干什么的:“少爷,膳房里送了一盒梅花糕过来。”
林清羽道:“放着罢。”
欢瞳将梅花糕放在桌上,看到陆晚丞的字,惊讶道:“小侯爷人懒成那样,字居然这么好看!”
陆晚丞谦虚道:“过奖过奖,也就一般好看吧。”
林清羽缓声道:“看你的字,像是刻意练过。”
“是啊。”
练字非一日之功,陆晚丞的字少说也练了数年。林清羽不由质疑:“写了几个字就喊手酸,你会有闲情逸致练字?”
“唉,那不是被逼的嘛。我幼时活泼好动过了头,我娘亲听说练字能静心,就花大价钱为我请了书法大家,专门教我写字读古文。”陆晚丞垂着眼睛,脸上怀念和痛苦并存,“我娘亲是个好强的人,自己好强就算了,还要求我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什么都要拿第一。可怜我当时小小年纪,不是上这个课,就是上那个课,连个觉都睡不饱……”
欢瞳同情道:“小侯爷也太惨了吧!身体不好还要被这么折腾,比我们当下人的都不如。”
林清羽漠然:“他在胡说。”
欢瞳瞪大眼睛:“啊?”
“你何时见他唤过梁氏‘娘亲’?”
欢瞳挠挠头:“对哦。”
陆晚丞并不反驳,笑道:“啊,被看穿了。”
信写到一半,陆晚丞有一句话拿不准语法,停笔沉思。沉思着沉思着就走了神,目光渐渐涣散,握笔的姿势也变了。但见他漫不经心地拿着笔杆,一个发力,笔便按顺序环绕在他四指之间,从头到尾,一气呵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