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海棠市逃出来的男人/要你寡(135)
暴雪下了这么长时间,地上早已垒起了厚厚的一层,足以把人埋进去淹死。可是听着她的话,这也不是冰寒彻骨的雪堆了,这是雪白蓬软的羽绒被,干干净净、软软暖暖地铺在这,任何人都能安心地陷进去,松了浑身的骨头,舒舒服服地睡一个大觉。
“是啊,你何不躺上去试试看?”金玉艳绣笑着问,“没有人会伤害你,你现在很安全,世上再也没有比这更安全的所在了……”
她曼声劝导,戴了金丝护甲的手指慢慢搭在旁边。手指搓捏,银丝闪烁流光,于易真身边不住变幻。
阵法在变形,她在操纵丝线,不动声色地绞近易真的身体。
易真低着头,往前踏了一步,像是在艰难地支撑自己的身体,而雪地则像一块磁石,牢牢吸附着他千斤重的躯壳。
金玉艳绣脸上的笑容更浓了。
丝网为阵,魔音做饵,有多少高手,在心神恍惚间跌进她甜言蜜语所编制的美梦,也跌进刀剑般的层叠密线中,切断了腰腹,分离了四肢?
已是数不清了。
现在她的丝网中又要多染一个人的鲜血。这将是她最困难,最惊心动魄的一次捕猎,这次的猎物同样是此世无双的强大,足够为她的胜利增添十二万分的荣光。
就在这时,易真忽然抬起头,目光幽深,一眼看穿了纷飞大雪,也看向了她藏身的位置。
金玉艳绣的甜笑凝滞在脸上,瞬息之间,易真提身而起,姿态敏捷迅疾,气魄动如闪电,直直冲她的方向掠去!
这怎么可能?!
这些透明的线都是千金一寸的玉生丝,刀枪难伤,水火不侵,它绷直了横切,能把一块生铁像嫩豆腐一样切成十几瓣。眼下她在易真周身都布下了这样致命的丝网,他怎么可能直来直往地朝自己奔过来,而且还毫发无伤?
……不,仔细看看,其实他也不是毫发无伤的。丝线没入他的四肢皮肉,将素银的外袍都染成了赤迹斑斑的血衣,然而脖颈、胸腹、关节之类的要害处,则统统化作风中腾腾的黑烟,不受阻碍地穿过了丝阵的包围。
金玉艳绣如遭雷殛,她哆嗦着红唇,难以置信地嘶叫道:“摩罗……摩罗幻身!”
她忽然意识到,对方从头到尾就没有受到她的魔音影响——或者说即使受了影响,那也是微乎其微的影响。他一直在通过自己的声音,辨认自己所在的方位。等到他完全确认了自己的藏身之处,就毫不犹豫地发动了摩罗幻身,发动这至高无上的轻功秘典,用最快的速度来取她的性命。
易真玉面染血,脸上交叉着细长如蛛丝的伤口,刹那闪到了金玉艳绣的身前,指尖碎断流星,干脆利落地一击,从她的喉骨当中劈过。
“叙旧的话留着下次再说吧。”易真轻声道,“讲这么多,不如下去喝口水?”
尖锐锋利的丝阵当真成了蛛丝般薄弱不堪的东西,一根根一线线地融化在风雪中,金玉艳绣来不及捂住喉咙上的伤口,一直到尸身完全消失,她那双美丽的眼睛都睁得大大的。
四个宗师境的对手全军覆没,易真脚步一转,继续向大雪深处走去。
越走,他的脚步越轻,呼吸越淡,体温越低,走到二十步开外,他整个人都完全融进了这片酷寒的雪景。
他还不能停下,不能止步,易真心中非常清楚。他完全是靠一线执念吊着自己,假如无法一口气解决这场战斗,中途稍微停了俄顷,他的身体都会像晒饱了日光的酥脆雪人一样垮下去,再也没有往前走的力气。
正如刚刚和金玉艳绣的战斗,他不过是在原地等待了听声辩位的时间,他的思维已然开始涣散,视线也开始模糊,直到丝线切进他的四肢,带来不可忽略的疼痛,他才借此机会,稍微集中了一下精神。
温清煜的法阵就在前方发着光亮,说话声隐隐传来。
“……还剩下几个人?”
“一个都不剩了。”温清煜说,“我探查不到他们的气息,有一个刚才还在雪中走路,但我现在也无法感应他的存在。”
“什么?用探查魔法呢?”队长赶紧问。
温清煜眉头紧缩:“探查魔法已经在四面布置好了,你最好做足准备,假如是主角杀穿了那四个人,或者那四个中的一个干掉了主角,反过来嫌我们碍眼,你都要……”
温清煜的话断在喉咙里,不过三步的距离,队长的喉咙间猝然盛放艳丽的血花,冰的雪和热的血一同溅在她素白的肌肤上,只是那血液也很快蒸发殆尽了,残存的热度如此短暂,仿佛一场短暂惊骇的幻觉。
温清煜的面色惨白,她的反应也算是很快的,法阵立刻旋转放射虹色的幻光,一瞬将她传送到了十几米开外。
“你……!”她急促地叫了一个字,心肺一阵焚烧的剧痛,咽喉连着五脏六腑,同样翻江倒海地抽搐起来,她大大的眼睛瞪着空空荡荡的前方,再一张嘴,喷出来的已是浓稠的血块。
“雪该停了。”易真说。
于是泼洒的大雪果真停止了,它停得那么迅速,一如它来时的轰轰烈烈。乌云瞬间散去,阳光倏忽放晴,赛场上厚可埋人的雪层,也像是盛夏清晨的薄薄雾气,转眼散得不见踪影。
李有灯和舍心脚边躺着两个昏过去的人影,他们困惑地望着这两个淘汰者,再抬头看向远处的易真,舍心呆呆地道:“易真,你……你流了好多血!”
李有灯震惊道:“就两个人啊,不至于吧大哥?怎么回事,打阿什泰尔出的内伤终于现在爆发了吗!”
易真视线中的人影早已散开成了几叠的重影,耳边的声音也模模糊糊的听不分明。
他似乎看见了隐隐约约的人形,有熟悉的,有他不熟悉的,同时听见了掌声和喝彩声,像群山中的回音一般,在他的耳道中来去跌宕,他紧紧绷着身体,双手依旧是亟待攻击的姿态。
他分不清面前是敌是友,人影幢幢,在他的视网膜上不住摇曳,就像海底的水草。这时,有一个最熟悉的影子断然分开人潮,将他们推得不停倒退,直到在易真周围让出一大片空白。
他快速地朝他大步走来,他的声音也分开了那些嘈杂的噪音。
“——小真。”
易真看着前方,脊梁宛如永不弯折的兵刃,他静静地问:“我打完了吗?”
“是的,打完了。我都看到了,你做得非常出色,让人除了惊叹,再没有别的话可以说。”
易真问:“其他人呢?”
“没有其他人了。我为你感到骄傲。”
易真点点头,说:“好。”
吐出这一个字,他忽然就闭上了眼睛,甲套“哗啦”一下松懈开来,膝盖软如面条,整个人向前倒去。
旁边有人惊叫:“啊,他要摔倒了!”
不过他没有摔在地上,一个宽厚结实的胸膛接纳了他,像黑夜接纳万物沉沉的安眠。
“小真,你可真犟啊。”声音的主人臂膀有力,将他紧紧抱在怀里,于他的耳畔发出轻轻的叹息。
第84章
易真睁开眼睛的时候,觉得自己躺在什么连绵起伏的东西上……热意熏着他的身体,令他忍不住下意识地猜测,自己是不是被人放倒在了沙滩上,阳光被沙子吸饱,然后又反馈到了自己的全身。
他的手指弹动了一下,勉力撕开一线眼皮,视线所及之处,全是黑的。
于是他很快又闭上了眼睛。
这次压榨太狠,极短的时间内,易真要以狂风暴雨的架势和四个武学宗师死斗,虽然剩下那两个穿书者只能算添头,这场仗的难度和强度还是超过了他过去参与过的所有对决。
说起来,现在是什么时候了?
脑子还是混混沌沌的,易真艰难地抬起胳膊,想把光脑挪到自己眼前看看时间。一只手不知从哪伸过来,把他的手按在原位,他的耳边亦传来声音:“下午四点钟,饿不饿,想不想吃点东西?”
下午四点钟,四点钟是几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