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古代开书坊 上(33)
万一没押中, 岂不是辜负了公子对他的知遇之恩, 更糟糕的是, 害得公子丢脸, 书坊生意出师未捷……这样一想,云澜就想挖个地洞钻进去。
在被窝结界中呆了一个月,乡试结束了, 一切都过去了,云澜壮着胆子从被窝中探出头,就被宋凌霄一把薅了出来。
骤然暴露在阳光下,云澜很害怕,站在凌霄书坊的门槛前,他的手紧紧拽着宋凌霄的衣角,望着书坊外群情激愤的书生:“公子……他们、他们是来退钱的吗?”
“云澜,你稍等一下,别怕,你特别棒,他们都是来膜拜你的。”宋凌霄顺了顺云澜头顶支棱起来的睡毛。
云澜小声说:“可是、可是……他们看起来……好像很生气……”
宋凌霄按住云澜的肩膀,捏了捏,随即朗声对围在凌霄书坊前的书生们说道:“大家静一静,能不能听我说句话。”
书生们静下来,一个个抬起头。
“大家是来问我要个解释的,我现在就给大家一个解释,”宋凌霄侧身让出一个身位,使云澜暴露在目光最集中处,“这位就是我们凌霄书坊那本《京州密卷》的责任编辑,不,编修——云澜。”
众人顿时哗然,盯着云澜使劲看,这孩子还扎着两个小揪,看起来只有十岁出头,宋凌霄莫不是疯了吗,找来这么个小孩说是《京州密卷》的编修,还不如说这是傅大学士的儿子,傅大学士把题透给了他呢!
“鬼扯什么!这孩子看起来不过十一二岁,话都说不清楚的年纪,能编什么书!”
“就是,你还是老实招了吧,是不是主考官亲戚,给你泄题了!”
宋凌霄笑眯眯地等大家吵闹完,心平气和地说道:“大家都是读书人,难道不知道《史记》中的甘罗,十二岁被秦王拜为上卿?何况在国朝,十二岁中进士,也不是闻所未闻之事,要想博得神童之名,十四五岁都晚了,人和人的智力确实是有差距的。”
众书生们沉默了,甚至还有点感到被冒犯。
“像我,已经十五岁了,四书五经还背不下来,比诸位差远了,非要按照年龄来论能力的话,我的能力就比十四岁中进士的神童高吗?你们服气吗?肯定不服气。”宋凌霄笑道。
“嗯……有些道理。”“也是,人贵有自知之明,这话倒是说得不错。”众书生议论纷纷,也开始接受世间有神童这种设定,以及站在他们面前的那个小孩,很有可能就是神童的现实。
“空口无凭,诸位可以问一问云澜,关于《京州密卷》这本书,他是怎么想的,怎么押题的。”宋凌霄拍了拍云澜的肩膀,把场子让给他。
云澜从听到自己押中了题开始,就处于呆滞的状态,他实在是不敢相信,他的运气一向很差……这些人不是来退钱的吗?他们看起来那么凶,应该是来退钱的啊!
可是,他们一个个的……为什么会用这种期待的、好奇的、渴望的眼神望着他呢,好像在等着他教给他们什么东西一样。
“我……”云澜张了张嘴巴,“我也没做什么……就是……就是把这次主考官……傅大学士的文章看过一遍……”
下面静了半晌,都在等着云澜继续说。
云澜满脸通红地站在当地。他不知道该说什么了,事实就是这样的啊!
“请问云编修……你现在多大,在哪里上学,专工哪一经?”一个书生问道。
“我十二岁,我……没有上学,五经都会一点……”云澜支支吾吾地回答道。
“你家有个亲戚叫傅玄吗?”另一个书生问道。众人顿时哄堂大笑起来。
云澜低下头去。
宋凌霄放在他背后的那只手,好像能给他无穷的力量,让他在想要退缩的时候,必须顶住。
等众人笑完,云澜抬起头,他已经恢复了镇定:“我姓云,我家祖上出过十六个进士,我大伯云峰得先皇赏识,官拜正三品左徒,在朝前进谏。”
众人笑不出来了。
云峰,没有哪个书生不知道,当初死谏皇帝大兴土木不利于国计民生的谏官里,就有这位的大名。
“如今我……”云澜想说,在宋府做书童,却被宋凌霄打断。
“如今云澜在我们凌霄书坊做编修,是想积累些经验,赚一点钱,好去上学,来年应考。”宋凌霄说道。
云澜愕然抬起头,难以置信地看向宋凌霄:“公子,这……”
宋凌霄笑道:“回去同你说。”宋伯的事情已经办完了,如今云澜是清白的民籍,保结也有了,只等着进学,虽然进不了国子学,但京州也有其他官办学校,保送个好点的学校不成问题。
云澜感到自己如坠梦中……他这还是在梦里吧。
“云编修,正好我也在研读傅大学士的文章,既然你说你都看过一遍,那肯定知道傅大学士所做的《论铸钱》了?”一个书生问道,“傅大学士身居高阁,却为此细锁之事敷衍成篇,你能说说你的看法吗?”
云澜略一思索,说道:“铸钱遵循古礼,铜五铅五,不可轻易更改,傅大学士这篇文章,表面上是在说铸钱的铜铅比,其实却是在说,古礼这样制定,是有他的道理,如果没有研究透其中的道理,一味盲从或者一味逆反,都不是正道。”
接着,云澜引述了数篇时文策论,以及国朝经济方面的政策改革,来说明这一问题,听得下面众多书生一愣一愣。
“我这次押题选了八段《中庸》中的章句,正因为此,傅大学士喜好借着议论古礼来针砭今事……”云澜顿了一顿,只觉下面的书生看着他的眼神都变了,从一开始的探究好奇,变成了现在的震动敬佩。
云澜回答完之后,书生们静了片刻,无他,只是这一次押中的那道题,就是《中庸》中的句子,他们开始反思自己答题是否想到了云澜这么深的一层。
接着,又有书生提出新的问题。
从此刻开始,群情激愤的书生们,逐渐冷静下来,而对于凌霄书坊的声讨,也随着云澜从容流利的回答,博闻强识的言辞,变成了一场纯粹的学术问答。
“真是神童啊……”“不仅饱读诗书,还如此有见识。”“惭愧惭愧,某真是虚长了十岁……”
“哎,大家还聚在这里闹什么,人家小小年纪,都读过这么多经义文章了!咱们一大把年纪,却在这虚度光阴!光阴有限啊,这么好的大早上,却为了些无中生有的事浪费时间,不如回家读书去!”一个看起来有四十多岁的瘦高书生,一挥手,众人纷纷称是。
本来聚众闹事的书生们,开始接二连三地散去,大家都面带惭色,为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感到愧疚。
宋凌霄看见人走得差不多了,忍不住对云澜说:“不愧是云澜!”
云澜微微红了小脸,有点不好意思地说:“云澜不过是将自己所知,说出来而已,真正厉害的是公子,是公子将这书坊建立起来,将停留在口头上的想法付诸实施,若是没有公子,云澜只不过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书童而已。”
宋凌霄拉着云澜回到屋里,将他安置在座椅上,掌柜的满脸敬佩地拎着茶壶过来,给这位闻名已久的“大编修”斟茶。
“好啦,咱们就不商业互吹了,我叫你出来溜溜,一是想让你晒晒太阳,二是告诉你一个好消息。”宋凌霄笑着说道。
“公子请讲。”云澜一脸期待。
“是这样的,嗯,因为你是奴籍,没法参加科举嘛,我就找宋伯运作了一下……”宋凌霄笑道,“现在,你已经是清白的平民出身了,有资格去进学,去参加科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