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古代开书坊 上(101)
反正宋凌霄也不要。
嵇清持似乎有些犯难,他思考了一阵,郑重其事地告诉郑九畴,根据他们书坊的规矩,从来不签版权交割不清的作品,所以,如果郑九畴看得起他,打算和他合作,那就请郑九畴写一封声明信,发给凌霄书坊。
郑九畴觉得既然是人家的规矩,人家又是有口碑的书坊,按照他说的做也无妨。
直到嵇清持把信的内容念给郑九畴听,郑九畴才感觉有点不对:“嵇先生,这信,为什么听起来像是要和凌霄书坊划清界限一样?”
“郑公子,你有所不知,为了将来不产生纠纷,一开始一定要把话说明白,何况是这种落在纸上的正式函件,听起来确实是有些无情的,但是,为了彼此的利益考量,这其实是最不伤和气的一种方式,比起将来撕破脸打官司来得好,你说是吗?”
郑九畴无话可说,他实在是不懂这中间的门道,不过,宋凌霄之前跟他签契书的时候,里面的语气也是很生硬的,也没跟他商量。
这样想着,郑九畴就按照嵇清持的意思,把声明信誊抄一遍,折好放进信函,叫门子递到凌霄书坊去。
约莫一个时辰的功夫,门子跑回来,举着一封新的信函,说是凌霄书坊给的回信,叫郑九畴看了没问题,就按个手印,送一份回去。
郑九畴当着嵇清持的面把信函打开,发现是一封正式文书,里面压根没提《玉尾狐》和郑九畴以后的作品归属权的问题,只提到了《金樽雪》。
郑九畴看着这封文书,只觉得浑身的血都冷了,冻成了冰。
即刻停止销售。
所有库存,就地销毁。
这些字眼,为什么看起来那么陌生,又那么残酷。
嵇清持从旁看到了郑九畴手里的文书,默然片刻,道:“郑公子,宋坊主可能是没有这方面的权利交割经验,是不是误会了什么,要不然我改天去凌霄书坊走一趟,当面跟他说清楚?”
郑九畴耳朵里嗡嗡作响,根本听不进去嵇清持的话,宋凌霄会不懂文书怎么写吗?他年纪虽然不大,可比郑九畴懂得多多了!至少,他发过来的这封文书,绝对不会错误传达宋凌霄的本意。
宋凌霄,你真的以为我除了你,就没有别的退路了吗?你以为我没有别人欣赏了吗?
我就要让你知道,你错了!
你大错特错,欣赏我郑九畴的人多了去了!
郑九畴剧烈地喘息着,胸膛起伏不定,他的脸都涨红了,耳廓更是红得发亮。
“不必了,嵇先生,我们还是来商讨《玉尾狐》的出版细节吧?”郑九畴说。
嵇清持有些担忧地望着他:“你真的没事么?你情绪太激动了,没法静下来谈细节的,不如今天先休息一下,明天到清流书坊来谈?”
“我没事,我很高兴。”郑九畴恨恨地说,“能够重新开始,对我来说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嵇清持笑意微妙:“那就好。”
……
郑九畴又辗转反侧了一晚上,他想到了很多事,都是关于宋凌霄的。
那天,张良之过来告诉他,说有个叫凌霄书坊的地方,讲故事可以挣钱,问他去不去。
当时,他刚吃完入秋以来第一顿饱饭,不大好意思推辞,正在迟疑间,张良之说凌霄书坊的老板给不愿意透露身份的讲述者准备了一顶席帽,可以把人从头到脚遮住。
郑九畴心思微动,他有点好奇,这个书坊主到底是什么人,可以如此体贴入微。
后来,他讲完了故事,感到有些窘迫,拿了一锭银子,赶快离开书坊大堂,刚走到桥边,就有一个少年扑了上来,抱住他的胳膊,恳求他留下来。
再后来,少年为了追他,掉进了冰冷的河水里,差点没命,上岸之后却丝毫没有责怪他,还对人说:“他是我新交的朋友,郑九畴。”
“你要回答我三个问题。”少年站在他面前,皱着眉头,似乎被什么事困扰着,“如果……你会心软吗?”
不想让他困扰,不想让他难做,郑九畴便回答说:“不会。我不会心软。我会按照约定写完。”
少年果然露出了释然的笑容。
他们一起蹲在墙根下定计划,在雪天演戏,又在桥上桥下暗通消息。
郑九畴一气呵成《金樽雪》,少年双手接过,如获至宝。
……这是他最快乐的一段时光,郑九畴想,那个时候,他和宋凌霄是心意相通的,就算隔着高高的围墙,他们也能感知到彼此的存在。
他们一起做成了一件事,成就了兰之洛的名声。
然后……
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样?
第二天早晨,郑九畴洗漱完毕,换上新买的羊皮滚边披风,穿上马靴,对着镜子照了照,眼睛下面的青痕有些明显,他拿出李釉娘剩下的粉扑子往脸上遮了遮,没什么不好,唯独有一股香梨味儿,闻着心慌。
郑九畴叫了一辆马车,拉着他来到撰书人心中的圣地——清流书坊。
清流书坊果然和凌霄书坊简陋的铺面不一样,一进去就有一种高大上的感觉,两排通顶大书架,深奥幽暗的大堂,许多书生静坐读书,暗金色的熏笼里点着雅致的沉水香。
郑九畴给自己鼓气,他不必自惭形秽,是嵇清持邀请他来的,他是写出《金樽雪》的当红作者,不必觉得配不上这样高贵的地方。
郑九畴主动向一个伙计亮明身份,伙计进去通传,过了一会儿,一个面上带着微髭的中年白面文士手上夹着两卷《稗史》出来,面无表情地同郑九畴打招呼,引他到里面会客室去聊。
郑九畴心下惴惴,想来进去就可以见到春风般和蔼的嵇先生了吧?结果走进狭小的会客室,就一张桌子,两把椅子,面对面坐,只有他和那白面文士。
白面文士自我介绍,说是清流书坊的外史类编修,也即是俗称的野史,已经收到上面的消息,让他来接待郑九畴,就《玉尾狐》签约细节进行磋商。
郑九畴暗想,或许是嵇先生今天没空吧,不过也是,这种细节上的事,嵇先生肯定不会亲力亲为的。
白面文士推过来一封早已拟好的契书,让郑九畴看一看,没什么问题的话,按个手印,就算成契。
郑九畴拿过契书看了一眼,想来清流书坊的各项制度应该都是很完善的,他也不必细看,只有一个问题,他想问问明白:
“请问,我能拿到多少分成呢?”
白面文士抬头瞥了他一眼,有些不耐烦地用手指敲了敲契书:“上面都写着呢,自己不会看吗?”
郑九畴心里一抖,那蘸了红泥的手指便觉滚烫。
他定睛看去,在一列一列繁复修饰的文字之中,找到一段看起来像是在说作者分成的:
“一成?”郑九畴诧异,“这里说的一成……是说给我的稿酬吗?”
“怎么,你有意见?”白面文士又不屑地冷哼了一声,“你这样的年轻人我见多了,哼,好高骛远,以为自己有几斤几两,就敢对分成指手画脚,要我看,你要么就把手印按下去,要么就请起。”
“不,我不是对分成有意见,我只是……感到惊奇,难道市面上约定俗成的分成,不是五五吗?”郑九畴感觉十分荒谬,甚至气不起来。
“谁跟你说市面上约定俗成是五五了?我看是你亲爹开的书坊给你五五分成吧!简直可笑,你知道一个书坊要花费多少力气,承受多少风险,砸钱培养你们这样养不熟的新作者嘛?!”白面文士忽然发起脾气来,他站起来,将契书合起来,插进随身携带的书卷之中,冷冰冰地对郑九畴说,“年轻人,就你写的那点下九流的玩意儿,想在清流书坊出书,本就是痴心妄想,若不是咱们嵇坊主怜你有几分才气,给你个机会,你以为你今天有可能在我面前对我们沿用了十几年的契书指手画脚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