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原始做代购(82)
可能默还没有这么高超的箭术。
乌罗后知后觉地收敛笑意,他在脑海里修正道“应该是阎本人的箭术。”
尽管他还没见识过。
“会冒犯你吗?”乌罗问道。
阎回答道“那就看你问到什么程度了。”
“这可就难了。”乌罗不痛不痒地应和着,他来到这个世界有大半年了,从没像此刻这么惬意与轻松过,仿佛短时间内回到现代文明之中去。可是他又完全看不透阎这个人,在某些时刻,他能追踪到对方身上片刻文明的痕迹,更多时候,他什么都看不到。
就像这一刻,乌罗坐在沙发上,托着自己的脸凝视着阎,没有看到同伴,而是一个独自走进时光长河里的孤行者。
既不与他人合群,又不同自己一路。
他是钢筋铁骨的现代社会里轻盈跳跃的野兽,带着斑斓美丽的皮毛,拥有危险尖锐的齿爪;又是原始社会中衣冠楚楚的人,葛袍麻衣,弓箭加身,梳理起过长的头发,行动之间带着难以言喻的优雅与自然。
“你也与其他部落交易吗?”乌罗询问道,“我瞧你好像对他们很熟悉,可你又说自己没有什么客人。”
“来交易的人很多。”阎似乎不以为然,“他们大多不想做我的客人。”
乌罗惊讶道“什么意思?”
“他们不会久留,只想要得到他们需要的东西。”阎轻飘飘道,“没有谁想进来做客,他们也不期望成为我的客人,你以为屋子是怎么在两年里造完的。”
乌罗轻笑了下“你就这么解决你的人际需求吗?”
人是群居动物,需要一定的交流,否则迟早会把自己逼疯,这也是乌罗为什么有充分的耐心去开导其他人的思路。他不动声色地教训小酷哥跟蚩,下意识期望他们拥有道德与共情感,等待着他们能跟随自己的脚步往前走。
这些孩子的兴趣说来平淡无奇,小酷哥喜欢玩泥巴,辰喜欢看星星,蚩喜欢玩水……
华因为待在山洞里,因此更擅长耐心钻研;狩猎队长期在外,因此能联系到陷阱与树屋。
这些事铺展开来,乏善可陈,连是一种天赋,一种技巧都称不上,寻常的孩子大人都能想到这样的东西,若没有提点,也许一辈子都打不开半点思路。
正是因为如此,乌罗才鼓励他们,激励他们去观察,煽动他们的胜负欲,将众人思想的火花操控在手心里,对他们的每个发现都视为珍贵。他们还不足够成为一个真正意义上能够交流的人,乌罗只能催促着他们前进,等待着他们彻底褪去野兽的外囊。
“这里没有人际关系。”阎平淡地看着他,“只有吞没,死亡,合并,也没有任何感情。”
“野兽同样会群居,会保护幼崽,会舍弃脆弱的那个婴儿,会吃掉同类,他们并无任何不同。”
乌罗缓缓道“他们不会吃同类。”
“你有没有玩过孢子?”阎忽然反问道。
“什么?”
“《孢子》,一款游戏,从细胞到生物,再到部落,国家,还有太空。”阎很平静地告诉他,“算是我少数还记得的东西,一开始只能吞噬,否则没办法变成生物。等到群居后,形成一个部落,部落与部落之间有两种办法,一种是灭绝,另一种则是友好,通常杀戮要简单得多,因为友好会失败,而死亡永远不会。”
乌罗凝视着他。
“杀戮从一开始就建立在人的身体里,就如同他们,杀死一个流浪者合情合理,夺走他的一切也并无任何道德困境。如果我不杀死他们,他们就会毫无理由地杀死我。”
“你觉得,谁有过错?”
乌罗哑口无言,他眨眨眼睛,话从咽喉滚到嘴唇上,最终无力道“他们也许只是担心孩子。”
“所以他们活下来了。”
阎轻描淡写地宣告着“你以为自己只是带着他们走入一个新的时代,其实不是,你在试图以一己之力开创文明,而文明一旦开始,就会诞生出谎言、利益、背叛与欺骗。”
你还没准备好习惯这些事。
“总好过什么都不尝试。”乌罗摇摇头。
“呵……”阎轻轻笑了下,并不带讥讽意味的,好似只是觉得有些欢喜,于是就笑了笑,他的眼睛平静如水,能将乌罗溺进去,他缓缓道,“那我等着你。”
乌罗深呼吸了一会儿,又问他“你还没有问过我的名字。”
“很重要吗?”阎一直看着他,这会儿终于从平静里带出点难以揣摩的意味来,“我不是你的同类,你不必有半点期望。”
我同样不会有任何期望。
“我来这里的确有很多问题,不光是这些。”
乌罗并不是容易被打击的人,他当然不至于去嘲讽阎的想法,他们有截然不同的经历,也许有什么促使阎这么认知。平心而论,要是如今情况对换,乌罗还真不能肯定自己能活得像是阎这样,在这世外当个潇洒通达的隐士。
“你想问衣服?”
阎观察着他的神态。
“不止,我想问畜牧,驯化,还有耕种,包括这附近大大小小部落的详细信息。”乌罗慢吞吞道,“只不过现在知道了交易的价格,那就能换多少算多少,最好是有关畜牧跟耕种的,你有培育出来的种子吗?这些东西又能换带一对培育好的家畜回去吗?”
阎怔了怔,轻柔道“你不像是该知道这些的人。”
植物并不是挖过来就能直接种下去,许多耳熟能详的粮食需要一代又一代的培育才能得到饱满的果实。而野兽同理,它们并不是天生就会变得乖巧,需要驯化,令它们从野生变成家禽,就如同剪掉鸟的羽毛令它习惯无法飞翔的命运。
甚至是蚕,人工喂养的蚕跟野生的蚕,丝线的粗细与长度必然会有所不同。
这些知识,纵然是阎也探索了许久,最初时许多被他移动过来的植物都枯萎了,好不容易种成功了,泥土却在第二年失去肥力,不得不摸索着施肥跟划分土地来种植,确保收成。而他所畜养的那些动物,有过成功逃跑的,也有逃跑失败了被抓住吃掉的,一代又一代,从幼崽时就习惯向人讨要食物,消磨掉野性,这才慢慢温顺下来。
这些就不止是一年两年可以做到的,他在这里住了多久,就实验了多久。
“人不可貌相嘛。”
“你们带来的这些东西,我不缺。要是真的想换,可以给你一些种子,跟一对兔子。”阎轻笑了声,起身来看了看篓子里摆放的东西,轻声叹息道,“这里的兽有些不太一样,有些相同,那些兔子已经习惯被人养了,没那么容易死,你给它们造个窝关几天,等它们习惯了,就不会打洞逃跑。”
乌罗皱了下眉头,他替小孩子养过宠物兔,知道这种动物很娇气,而且味道大,胆子又小,很容易吓死,就说道“为什么是兔子?”
“生得快。”阎慢悠悠道。
有道理啊兄弟……
乌罗看着阎,欲言又止,最终叹了口气,问道“要是我们烧出了瓷器,你愿意换什么?”
“瓷?”阎挑挑眉毛,他缓缓道,“你想换什么?”
“这就巧了,我的确想知道这些衣服是怎么做的?”
阎摇摇头道“我是跟别人换的,她们从我这里拿到了蚕,自己研制出来了缝纫,作为交换,我会固定给她们陶器。”
“你这真像个当铺,迎来送往的。”乌罗忍不住笑起来。
阎也笑了笑“各取所需。”
他并不是难以融化的冰雪,也不是什么出鞘就会伤人的利刃,那两片轻薄的嘴唇的确说出令人胆寒的现实,可同样拥有柔婉动听的言语。可是不知道怎么回事,乌罗经过交谈之后,却觉得自己更为迷茫,对这个人更看不透。
乌罗静静凝视着他,觉得自己这一趟来,似乎带着疑问而来,又带着疑问而去,关上这扇门后,阎仍然是荒野里最为神秘而可怖的传说。
他唯一能够确定的,只是对方不会随便杀人罢了。
“对了。”阎忽然道,他正在摸杯子的轮廓,褐色的药草水在褐红色的陶杯里清澈到仿佛无色,“你们部落里那个孩子,就是跟小鬼头打过照面的,你下次可以带他来玩,说不准能得到点赠品。”
乌罗有些惊讶地问他“你好像很欣赏他?”
“敢跟留君打架的孩子不多,小鬼头很喜欢他,我也欣赏这种勇气。”阎看起来似笑非笑,狼嚎声在远方响起,仿佛回应主人的呼唤一般。
乌罗奇道“怎么叫留君?这听起来好像不是个该给狼或者狗起的名字。”
他这时候才缓过神来,原来蚩当时并不是被吓晕了。
部落的人刚开始学习说话才不过几年,对蚩来讲,他所讲述的自然是老老实实按照时间顺序发生的事,可乌罗擅长玩弄语言,便以为那孩子只是遮掩。
蚩是为了那个孩子,上去与巨狼搏斗,被攻击甩脱了,也许是磕在地上,这才导致昏迷。
他不是被凑近的巨狼吓昏的,而是他最后看到的东西的确是移动过来的狼头。
“你着急想问附近大大小小部落的信息,难道不是刚遭遇过吗?”阎慢条斯理地反问道,“有些典故总不至于忘得比我还快吧?”
乌罗哭笑不得“梁上君子的君?”
阎欣然应允“你也可以叫他留君子。”
“它倒是有排场。”乌罗略有些感慨,“还好我还算有点文化,不然还真是赶不上你的脑洞。”
他忽然在起名这件事上又与阎生出了一些亲切感来。
阎大概也是这么想的,他的神情柔和了许多。
这让乌罗想到某些事情,刚开始进入职场的时候,他还不太懂得规则,跑业务时还按照大学时的想法来做,直到后来被上司提点了下,才知道去讨客户的欢心。后来升了职,混成老油条,习惯了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眼皮都不眨一下,他凝视着阎,心里颤巍巍地动了下,又有了点当初小心翼翼揣摩他人想法的那种忐忑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