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原始做代购(134)
乌罗吃痛地收回手来,爪痕几乎刺入血管,他只觉得火烧般辣辣的疼,不由苦笑道“这下才算见识到什么叫性情狂暴了。”
阎仰头搜寻,从林木间择下几片树叶来。
“我还以为止血的都是草?”
“你没吃过榆钱吗?”
乌罗低头,看着阎将树叶揉碎捏出汁来涂抹在伤口上,人家的盛情难却,总不好这节骨眼上说什么感染细菌之类的话,就讪讪笑道“还真没吃过。”这汁液倒是不刺人,敷起来有种薄荷的凉意,痛楚被暂时麻痹,不知道是疼习惯了还是被汁液缓和了。
“多谢你了。”
阎闷笑一声道“你没大呼小叫,倒是出乎我的意料。”
“这样就出乎意料了?”乌罗忽然说道,阎讶异地抬头看他,见对方似笑非笑地弯着嘴角,目光如朗星般灿烂,对方的脸上笼罩着月光与雾气的轻盈与缠绵,叫人怦然心动,“那你往后吃惊的地方还多着呢。”
绿色的汁液顺着青白的肌肤往下滴落,乌罗的手上几乎没什么茧子,摸起来大部分是柔软的肌肤,像块上好的丝绸。
是没做过太多苦活的人。
可能是决策者,或者是管理层。
阎再度端详着握在指尖的手,绿色的树汁如同染料,轻轻顺着皮肤渗透进去,或是满溢出来,涂抹成不成形的花纹。
这样一双手,刺上血色的图案,应该会很好看。
“我之前不是对你发脾气。”阎解释道,“我们说种子的时候,我知道你看出来了,你没有问下去,而是换了别的话题。”
乌罗笑了笑“每个人都有往事,不奇怪。”
“你想听吗?”阎问他。
“你要是愿意说。”乌罗缓缓道,“我很荣幸。”
他将话说得如此滴水不漏,令人忍不住感觉欢心舒适,如同置身于一个绝对安全的空间之中。
绝望与希望是共生物,只要人没彻底死去,哪怕无路可走,仍会奢求一点奇迹发生。
阎凝视着那青白的肌肤,他杀过许多兽与人,知道再美丽的皮囊都会在失血过多后迅速失色腐朽,可是没有任何一个美丽的皮囊能说出如此动听的言语,给予如此尊重、温暖、包容的姿态,仿佛将他从深海的死寂之中提起,呼吸到真正的空气。
其实那只不过是一小段过往,如同脱落血痂后的伤口,已经恢复完好,只留下淡淡的痕迹,即便再去触碰,也不会觉得疼痛。
只是有些丑陋罢了。
“我出生在一个大部落里,同一年出生的孩子会根据男女配对抚养。”阎淡淡道,“女孩子总比男孩子早熟些,她们会先经历过生育,然后与配对的男孩子结对,这已是习俗,我对结对的女孩子没有感情,只是一道生活在一起,只将她当做我的家人来看待,除此之外,我还有一个朋友,他就住在我附近。”
乌罗眨眨眼睛,勉强猜测道“他们在一起了?”
“当然不是。”阎哑然失笑,“我的那个朋友很弱小,却非常聪明,我那时候有许多对这个时代堪称离经叛道的念头,大巫与族长们只在意利益,对其他的却并不在乎,只有他愿意聆听我的想法,只是他也并不懂。”
乌罗慢慢道“那听起来,真是很孤独。”
“倒也不尽然,好歹有个人愿意聆听你的意思,多少还算有些滋味,只不过有一年闹灾,格外热,没有兽,就开始吃人。”阎平静道,“我的朋友很是弱小,就成了储备粮之一,他们将他杀死,血流出来很多,装满了三个陶罐。”
阎忽然指向自己的锁骨,那里有个鲜红色的刺青,像是个图案,又像个字,说不上来是什么。
“他们将他刺在我这里,试图让死去的人保佑活着的人。”阎平静地说道,“他就那么死了,我教导他的许多年都成了一场空,他甚至连梦想都来不及去实现,满脑袋的奇思妙想都化为灰烬,我终于不堪忍受,准备离开部落,临行前我问结对的那个女孩子要不要一道走,她反而劝我留下来,说离开了部落是没办法生存的。”
乌罗沉默下来。
“我从那时起就知道,他们只是为了活着,即便我教导再多,试图去改变什么,都不是一朝一夕所能变化的。”
“起码你所做的,并不是毫无结果。”乌罗轻柔地安慰他,“市集就是个很好的证明,哪怕他们离开后仍会自相残杀,可路哪有始终平坦的,你与我在这个时代见证过,也不算是白来一场。”
阎轻笑起来“他死在十岁那一年,就如同深山里倒下一棵老树,无人知晓,就好似从未发生过一样,谁又能知道这个时代是否会同样消失。”
“活着本来就不是什么容易的事。”
乌罗平淡地说道,他认真地凝视着阎身上的刺青,并不全然是血红色的,有些是乌黑的,有些则是金色的,仿佛太阳被刮下些许粉末来。这个男人经历过的旅途远超出他的想象,居然是从诞生那一刻降临到这个尘世上,孤独地旅行数十年直至如今……
听起来都是过于盛大的寂寞。
对弱者施以怜悯,是善意;对强者昭显同情,就像是自动奉献出的弱点了。
“你之前是心理医生吗?”阎问他。
乌罗轻笑道“怎么,你想问我是不是按点收费吗?”
“你的反应不太像一般的人。”
“旁观者的同情,说起来太浅薄了,我不能与你同悲,你大概也不会需要这样的敷衍。”乌罗缓缓道,“你只是在解释当时的失态,而我只是在聆听这个解释,不要有其他的情绪来影响判断力比较好。”
阎凑近他,纤长的睫毛颤抖着,吐息卷起小小的气流,如同野兽在试探猎物“你不是医生,医生不会这么说话。”
“来自不是医生的医嘱。”乌罗镇定自若,“别这么靠近另一个人,除非你想跟他发展出一段亲密关系。”
阎哑声道“我想。”
他用这样的声音说这种话,简直犯规到该被裁判吹哨举出所有红牌立刻罚下场。
“介意把我放下去吗?”
乌罗询问道,他将冰凉的手搭在阎的胳膊上,那儿有块金色的三角形,是阎在路上遇到过最为滚烫的沙漠烙成的,那个部落信仰太阳,他们研究无穷无尽的时间,企图得到一切变化的规律,居然也研究出了点东西来,只可惜很快就变成一种畸形的崇拜。
他们将金子磨成粉末,与一种怪异的汁液混合后,就成了金色的流浆,比蜜更浓,比金子更明亮,那色彩仿佛活过来般,成为太阳的一部分,那个部落用这来装饰身体,也用来敬奉神明。
阎错觉对方的体温比那块融化的金更炙热,像是刚刺下去时一样,红肿起来的肌肤鼓胀着,形成小小的不规整的太阳。
“好。”
大概是高空待久了,乌罗落地的时候仍然有些发飘,他虚虚站着,觉得自己好像脚都没踩实,于是低头看了看地面,将鞋子轻轻踏一踏,好让自己找到点落地的实际感。在他们下来的时候,那只胖隼就飞起来消失了,而乌罗的伤口不再流血,它被汁液止住,只剩下密密麻麻的痛楚细微地折磨着。
方才还不觉得,等到撕扯到皮肤的痛感拉扯着伤口,就令人无端在意起来了。
“你要回去了吗?”
阎问他,没有意识到言语里的软弱。
天色不算太晚,他们没有交谈过久,月亮依旧明媚地悬挂在空中,那仿佛会倾泻下来的银河仍然在流动着,草丛里偶尔会传来欢乐的笑声与窸窸窣窣的声音,谁都心知肚明不是野兽在偷取一时片刻的欢乐。
大多时候人们会席地而眠,他们也搭屋子,相当草率的叶子棚,下雨的时候可以简单地避一避。
雨季后当然也会下雨,几率不高,下的时间也较短,人们会窝在小小的叶子棚里看着雨连成一线,滋润不知餍足的泥土。
乌罗的头发乌黑透亮,然而今夜的月色太过美丽,纵然是阎这样的神射手,仍难以理解那发丝上流淌的到底是不是月光投下的色泽。这次他身上的香气不再是那么拒人于千里之外的了,而是沐浴乳的味道,很陌生,可闻起来很浓郁,甚至带着点牛奶的香甜。
他确实很注重自己的仪表,对这个时代而言毫无意义的东西,却被精心遵守着。
阎凝视着乌罗,感觉到喉咙的干渴,其实乌罗说得不错,好的仪态与外表确实会令人感觉到这种不同,它让这个男人看起来更规整、更精密、更秩序,如同一台完美的机器。
而不是与这个世界一样的杂乱无章。
阎没有动,他只是静静站在那里,等待狩猎或是钓鱼一般小心翼翼,几乎将自己彻底敛去影踪,与风融为一体,不敢惊动天地。
然而乌罗走过来,陌生地闯入猎场,在瞬间捕捉到猎人的踪影,他凑过来,越过他所提议的安全距离,附和在阎的耳垂边,声音小而细,咬着丝般,怕被任何人听见一样叙说着秘密“多谢你对我魅力的肯定。”
阎有些不解,对方分明不可能看到他的脸,却仿佛洞悉了他的心思一般。
“你刚刚想吻我。”
他在解释这个回答带来的疑问,声音慢慢放大到正常说话的音量,似震耳欲聋的雷声,又远没有那么夸张,只是足够阎将每个字的音节与念法听得清清楚楚。
“对吗?”
乌罗平静地给他留下退路,然后慢慢撤开身体,眼睛里带着笑意。
阎的脸色起初泛起红潮,很快又退却了那种近乎羞赧的神态,眉目愈发凌厉起来,他冷冷地看着乌罗,叫后来者几乎想纵声大笑起来,来到这世界的压抑与烦躁似乎都尽数消退了。
乌罗的脸逐渐变得可憎。
阎从未为任何人停留,他走过许多地方,离群索居说不好是逃避,说好些是无可奈何,这个时代没有人能给予他相同的东西。他并不想让自己最终沦为被**所驱动的野兽,或是单纯为了后代而繁衍的工具,这些人的感情是枯萎的荒土,再饱满的种子都只能发出空壳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