珠圆玉硬/寝妓(15)
听了这话,杨超沉默了。确实,丁嘉在所有老师眼里都是没救的,算班级平均分的时候,丁嘉的成绩从来不列入计算。杨超沉默,是因为这一切,丁嘉居然心里十分明白。
小时候,除了丁嘉以外,杨超还有另一个固定的欺负对象,是他外婆镇上的一个傻子。他拿着零食引逗傻子,傻子一旦过来拿,就会挨打。傻子一边吃,一边抱头躲避他的柳枝。但到了下一次,傻子看见食物依然会过来,先前挨打的教训早已忘得精光。这就是傻子,他们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记不住,所以傻子不会痛苦,每次看到杨超这个外地人路过,还会咧嘴露出欢迎的笑。
那时在杨超心中,丁嘉是和这傻子是一样的,只是肤容雪白,干净剔透。丁嘉成绩比他还差,挨了打也不告状,这不是傻又是什么?可现在看来,丁嘉什么都懂,他不呻吟,却不代表不痛。后来,杨超在很多人的qq签名上都见过这么一句矫情的话,他第一反应就想到了丁嘉:藏在心里的话并不是故意隐瞒,只是并不是所有的疼痛都可以呐喊。
杨超什么都不再说了,一口同意了丁嘉的请求,马上就准备出发。丁嘉不辱使命,暗暗为自己的口才而自豪。
走之前,杨超要先去取点东西。
在宿舍楼的负一楼有几个仓库,杨超掏出钥匙,打开了那三重门锁,从里面挑挑拣拣,抱出了一箱瓶瓶罐罐。这是十罐蜂王浆,杨超自己养的蜂,自己酿的蜜。
丁嘉十分惊讶,从前那个调皮鬼已经不见了,现在的杨超已是本校学生口中的“杨总”,无人不识。杨超的蜂糖基地在南方,每到赶花的时节就要南北两边跑,十分辛苦,但这是创业中的必然之路,杨超甘之如饴。
丁嘉看着杨超出手这么大方,心想孺子可教也。结果杨超说:“这很难得的,有钱都买不到,给她一罐就够了,其余的都给你!”
杨超在学校有一辆奇瑞qq用以代步,丁嘉一上车,顿时车身一沉,杨超笑着说:“这王浆可养人了,你早上喝一勺就成。”
晚上七点半,刨除去外地求学的几人,留在本地的学生一个不少,师生齐聚一堂,十分热闹。邬老师苍老了许多,鬓角斑白,做完手术后元气大伤,脾气也和善了,见到昔日的学生,每一个人她都能叫得上名字,说上一两件糗事。
师生之间其乐融融,一些不常见面的同学相互也聊开了,这次探病,开车来的不在少数,但自己买车的就杨超一个。一些对本专业前途堪忧的人大发牢骚,现在这世道,成绩差的才混得好。丁嘉和杨超听了这话,两人都没接茬。
丁嘉看了一眼面无表情的杨超,又瞥了一眼这个还在喋喋不休的同学,心中叹息:这个仇又结上了……
不少班级的后进份子在发迹之后,是一定要来参加同学聚会的,甚至是发起者之一,并将当年成绩不错、如今却混得一般的同学,当年偏心眼严重的老师全都请来。在聚会上,他们豪气干云,谈些富贵风云,甚至主动提起自己昔年所受之气,并哈哈付之一笑,以显示自己的大度。这一笑否定掉自己曾经的失败,也顺便否定某些人曾经的成功。这样的举动,算得上高明,让一些心中添堵的人的抱怨变成了外人眼中的酸葡萄。可杨超却恰恰相反,他一直沉默,对自己的过去、现在、将来的打算一字不提。
丁嘉扯了扯他的衣角,无奈地说:“你是生意人,和气生财嘛!你都与我和好了,怎么就不能原谅他们?”
当年在班上,又笨又胖的丁嘉过得最惨,顽劣的杨超过得第二惨,二人本该惺惺相惜,可第二惨总是在往死里欺负着第一惨。
杨超冷冷地说:“我有什么资格不原谅你?我又凭什么非得原谅他们?我有我自己的朋友,你怎么婆婆妈妈的,烦死了。”
杨超的友谊观,丁嘉内心是赞同的,但人是他请来的,所以他必须关照着杨超的脾气,希望今晚能带给他一个美好的师生回忆,可现在看来是不能够了。丁嘉只好说:“别人就算了,你不去找叶张婷婷吗?”
杨超看了他一眼,面有愠色:“你装蒜呢?还提她!”杨超从初中开始就追张婷婷,一追好几年。高三的时候,在她生日那天送了个蛋糕,却被她从五楼丢下来了,还砸中了她学校的校长。这事很多人都知道,但丁嘉属于边缘人士,没渠道知晓也不奇怪。
丁嘉一脸恍然,难怪之前提起张婷婷,杨超还要揍他呢,他还当杨超是太过于害羞呢。
杨超却表情有些玩味:“你总说起她,也是对她有意思?别找挫了!”
丁嘉迟疑了两秒,没点头也没摇头,眼神恍惚起来,仿佛在思考着一件很复杂的事。
见他这样,杨超有些不忍落地说:“好姑娘多的是,会写作文的又不止她一个。”
临走的时候,杨超拿出了一罐蜂王浆送给老师,丁嘉趁他不备又拿出了四罐放在桌上。金花五朵,显得十分丰盛。杨超瞪了他一眼,邬老师又是感慨万千,桃李不言,下自成蹊。
其实丁嘉有个很好的打算,剩下的五罐蜂王浆,一罐送给姥姥,一罐给姥爷,一罐给陈雄,一罐给云烟,剩下的那一罐,当做乔迁礼物送给周肃正,这个理由他总不能拒绝!至于他自己嘛,他走到谁那儿,就喝谁的王浆……
丁嘉想得美滋滋,与杨超分道扬镳后,骑着自行车回寝室。路过柳树街的时候,突然车子一窒,随后一歪,他赶紧跳车,回头一看,车尾被人给拽住了。
一群男生围住了他,其中一人上前,冷冷地说:“哥们,这是我的车。”
眼下的天已经半黑不黑,路灯已经亮了,偶尔有人路过,见了这群人都低头快步离开了。
有人将打开后座上的纸箱,拿出一个瓶子在手中看了一下之后,轻佻地说:“这位小胖,你还嫌自己的血糖不够高?我们帮你吃吧!”
丁嘉的心砰砰直跳,他强自镇定地说:“我只有胆固醇偏高,血糖很正常,不用你帮忙,我自己能吃!”
第17章
说完这话,丁嘉将车靠在身上,拧身将那人手中的那罐蜂蜜又拿了回来,放进了纸箱中。他的心跳得十分剧烈,握着车龙头的手掌汗津津的。
“唉哟,你还真是舍命不舍财啊!”那人上前,猛烈地推了丁嘉的头一把。丁嘉一个趔趄,差点连人带车摔出去。
“石头,小心我的车。”
一个冷清而疲倦的声音响起。
这声音虽有气无力,却极有威信,那个准备动手修理丁嘉一顿的人立即住了手,恭敬地立在一边。
人群让过一条道,走出一个右手吊着绷带的青年。这人长得很好看,灯光下的面容柔和皎洁,气质疏离,眼神温柔倦怠,这个感觉很熟悉,有点像……寝室长。丁嘉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直到这青年走到自己身边,丁嘉才如梦初醒地红着脸别开头。
“你认识蒋方平吗?”青年轻声问,并将剩下的那只好手搭在丁嘉的肩膀上,两人隔得十分近,气息相闻。
丁嘉有着丰富的挨整经验,但从未见过这么温柔友好的欺凌者。这一瞬间,丁嘉几乎误认为这是一个旅行者在说:初来宝地,多有打扰。在下打听一个人,这个人姓蒋名方平,您认识他吗……
但很快,丁嘉就从这种不切实际的幻想中清醒了。温和恬静的发问,循循善诱的口气,这正是云烟每次哄人套话的前奏。设计刘迪明的时候是这样,逼问周肃正的时候也是,这是包藏祸心的虚假柔情。
蒋方平与这人是朋友还是敌人?答错了会怎样呢?丁嘉心中慌得不行,最后听天由命地摇了摇头。
青年的目光变得有点失望:“他你都不认识,你是这学校的吗?”继而又叹了口气,“毕竟他也毕业好几年了。”
然后,这青年又饶有兴致地问:“你这自行车,又是哪来的?”
若是云烟在场,肯定会理直气壮地说“买的”,保准对方无法挑刺。毕竟神州大地上,几十届大学生之间有一个共识——自行车无常主。一辆自行车问世后,它的命运就是被盗、被买、再被盗、再被买……如此循环往复,直到它报废。在被盗第一辆车后,很少有人再买新车,大都默契地去往二手市场,花五十块钱淘一辆二手货,运气好点儿能骑到毕业,运气差的也就只能过个夜。所以,你要是在学校里见到你丢失的自行车,先别慌着上前去扯皮,人家不是偷的,可能只是买了赃物,五十块钱只是你与这车的缘分租金,缘浅缘深,都要看造化。
可丁嘉不会临阵撒谎,他每次撒谎都要预先打好草稿。这辆车的来路,他有听陈雄提过。想到这里,他心中紧张得要命。
见丁嘉将车把抓得紧紧的,青年又是一笑:“看不出你还挺宝贝这车的,那就先放你这儿,帮我再保管几天。”
“抢回来得了,省得麻烦!”有人说。
可青年却一声短促的低笑,整个人气质陡然一变,在灯光下绮丽而狠戾:“这辆车我是在蒋方平手里丢的,我只找他要!”
说完这话,青年就迈开长腿向前走去,众人便紧跟其后,再也没人搭理丁嘉,将丁嘉一个人剩在原处。
好半天后,丁嘉才后知后觉发起抖来,他推着车一路狂跑,速度很快,超过了这群人,背后那个青年扬声道:“小胖子你当心点,别把我的车摔着了。”
丁嘉仿若未闻,一直推着车跑,直到离开了这条柳树街,来到了校园的主干道上。主干道上人来人往,丁嘉这才将车靠在一边,惊魂甫定地播了陈雄的电话。
如果这青年真是车主,他们定是来找陈雄干架的!
可陈雄的手机虽然开机,却一直无人接听。想到今天陈雄在帮周肃正搬家,于是他立即拨通了寝室长的号。
只一秒就通了。丁嘉心中一轻,将事情讲了一遍。
“你现在在哪?我马上去接你。”周肃正口吻严峻。
丁嘉说不用了,他快到东一栋男寝了,关键是陈雄。
“我会看好他的,不让他有机会出去。”周肃正说。
有了这个保证,丁嘉这才松了口气。
周肃正继续说:“将自行车丢在原处,自己走回来。”
这确实是一个摆脱麻烦的方法,可是丁嘉有些舍不得。这辆车承载了许多美好的回忆。他将车褪回车棚,在上面盖上了一块防雨布。抱着那个纸箱,回到了寝室。
之后的两三天,丁嘉一直没见到陈雄回寝,心中忐忑不安,每次他给周肃正发短信,周肃正都说:他在我这里。丁嘉如同吃了定心丸,寝室长就像一个保险柜,永远能保护301寝室。
直到星期一下午,陈雄才恋恋不舍回到了宿舍,意犹未尽地说:“你们这儿的人真讲究,我帮他搬了点东西,他三天请我吃了九顿饭。在我们那边,帮了人家的忙,一顿就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