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门(36)
“有这么大的问题吗?都开始办手续了?你和妈妈说说。”
“说来话长了。您也搞不清楚。”
他很烦躁,心里只想着裘严,哪里有闲情和家长解释婚姻问题。他越是这样,戴老夫人越焦心,她是不太看重裘严,只当来了个倒插门的,但是戴春城这样喜欢他,做母亲的也不想儿子不高兴,最终还是答应了婚事。早知这样,当初就不应该答应。
“是妈妈不好,妈妈如果当初坚持让你们分手,就不会有今天。”
“怎么又变成了您的责任?要结婚的是我,难道我想和他结婚,您还强行拆了我们不成?我这么大一个人了,自己的婚姻自己心里清楚。”
“你清楚什么?”戴老夫人幽怨地看他:“清楚你就不会搞出什么离婚协议书来了。我是不知道你们之间有什么问题,但是我和你爸爸过了四十几年,大吵小吵无数,他在江心公园拉着那个谁的手散步都被拍到了,最后还不是乖乖回来求我不要离婚?你们倒是好,结婚才几年?一个家这么容易就散了?”
戴玉山在位的时候,和私企女高管在江心公园拉手散步,被人拍了照片发到老夫人手里。人家还劝她,那女的也是有孩子的,两个人都知道不用负责任才玩玩而已。况且戴玉山那个如日中天的势头,有一两个小情人不是很正常?但她咽不下这口气啊,哪有女人甘心自己的丈夫在外面有人的?
这段孽缘断断续续将近五年之久。戴老夫人也因此落下病根,后来因为心理压力过大导致精神恍惚,有一天在家里拆包裹的时候拿美工刀把自己划伤了,保姆发现的时候她满手臂都是血,吓得保姆以为她要自杀,送到医院去急救,戴玉山赶到的时候人还是昏迷的醒不过来。
至此,再也没有人见到过那位女高管。
“我们那个年代没有离婚这种概念,我提离婚,人家还会觉得我不懂事,不给丈夫面子。尤其是你爸爸的位置还那么高。”老夫人叹气:“在医院醒来之后,我和他说,我想搬回老家住,孝敬孝敬父母,我怕以后孝敬的机会不多了。他很震惊,第二天他去单位请了半个月的假陪我回家,我们结婚后那是他第一次休假,以前我们连婚假都没有休过。”
这件事发生的时候,戴春城还在上高中,两位家长怕影响他学习没有告诉他。
戴春城也是今天才知道,他很惊讶:“这是应该的,爸爸的错怎么能让您受委屈?”
老夫人笑笑:“哪有人结婚不受委屈的呢?”
“这是原则性的问题……”
“可能是吧,”老夫人说:“但是你爸爸也受过不少委屈。我生你的时候,他找关系在总医院挪了单间出来,大半晚上的妇产科所有医生都围着我转。后来升职,竞争对手为了害他,举报他利用职权为家属谋私利,差点就被纪检带走了,最后记了大过、下去扶贫五年,吃了很多苦。他档案里唯一一次记过,就是因为我。”
“他心里一直是有您的。”
“所以后来我想想,也就算了。”
戴春城沉默地抿唇。戴老夫人陪他坐着,慢慢地喝一杯茶。
窗台上放着一盆黄水仙,花开得勉强,像小姑娘营养不良、饥黄忧郁的脸。早已经入夏了,水仙不是这个时节的东西,只因为戴春城喜欢,屋子里就总是会有。
老夫人说:“有时候真的是恨他恨得牙痒痒,但是看他吃苦,我又心疼。我想,我是一个不太坚强的人,不愿意独立生活、受不了别人的指点。这样想,你爸爸何尝不是呢?两个都不是很坚强的人,因为缘分在一起,同甘共苦,就变成了婚姻。”
“阿严他……”戴春城低声说:“他心里有我,但我也许不是他心里最重要的吧。”
当妈妈的说:“不用最重要,他只要把你看得比自己重要就可以了。”
为什么人会不够坚强呢?因为他心里爱着一个人,把那个人看得比自己更重要。
当一个人爱别人比爱自己更多,就是他变软弱的时候。
“噢,对了,”老夫人突然说:“你爸爸和我到家里来是他打电话的。他说你太倔了,说什么都听不进去,怕你一个人钻到牛角尖里去,又被人坑了。所以只好请我们俩说服你呆在家里休息。不过你爸爸这个人,你是知道的,他就是这个作风。裘严估计也没想到。”
戴春城脸刷地一下红了。
仿佛刚恋爱被家长发现的学生,又羞又臊。戴老夫人窃笑着留下儿子在卧室独自回味,下楼去应承家里另外一位皇帝。外头的天是蟹壳青色,太阳缓缓地走。云像街边的灯,次第亮起,又暗淡下去。戴春城怔怔地数着云,不知道几点钟了,金燕也没有来喊他吃饭,他在昏沉沉的卧室里坐着,把最后一支烟抽完。
门外有脚步声,他以为是金燕上来了,刚要起身,又觉得脚步声不对。
一转头,裘严拎着行李箱出现在门口,手腕上还搭着外套。戴春城觉得他瘦了,微陷的脸颊两侧布满胡渣,虽然颓唐,却有成熟的风情。戴春城突然反应过来,裘严今年三十三岁了,这是他们认识的第九年,裘严已经不是那个二十来岁、年纪小不懂事的创业者了。他却总以为裘严还没有成熟,还刚进圈子,需要他带路、需要他扶持、需要他手把手地教。
“不是说后天才回来吗?”戴春城走过去替他拿过行李箱:“还没吃饭吧?你先洗澡,我让厨房多炒一个菜。你收拾收拾再下来吧。”
一条领带从后把他截了过来,他落在男人带着烟味的怀抱里:“我很想你,春城。”
戴春城眼睛红了,转过身来,往他脸上啪地就是一个巴掌!脸打红了,裘严露出发狠的表情,低下头来要强吻他,他手脚并用地挣扎,被抓住了手腕顶在书桌上胡乱地亲吻。眼泪沾湿了嘴唇,被裘严舔掉了,他简直就是个灾民,从来没有吃饱过肚子似的!戴春城被他啃得嘴唇发疼,毫不留情把他推开,指着他:“你敢动一下试试!”
裘严还真敢,一步跨上去把他人抗住就往床上摔:“你看我敢不敢?”
知道让他呆在家里不容易,知道他会担心,熬夜加班把工作处理完了提前赶回来,就是怕他在家里没有人陪,怕他自己一个人想不开。现在倒好,回来就挨巴掌,抱也不让抱,亲也不让亲,还没离婚呢!做丈夫的权利全剥夺了!双开起码还有个政审的过程吧?
戴春城拳脚相加:“裘严,你他妈王八蛋!”
“我就是王八蛋,你嫁给了一个王八蛋,你又不是今天才知道。”裘严一边笑,一边把他眼泪刮下来尝。他跪在戴春城身上,衣服都没脱就开始解皮带。
戴春城一脚踹在他胯下,翻身上位,把那条解了一半的皮带抽出来甩得啪啪响,裘严被抽,背上火辣辣地疼。他痛叫一声,戴春城压着他的后脑勺把他按在床上,力道竟然也不小,皮带啪啪地在他背后甩了五、六下,华而不实的衬衫划开一条口子,依稀见到被打得红肿的皮肤。戴春城还嫌不过瘾,下了死力气左右来回抽。
“谁让你一声不吭去认罪?谁让你把我爸妈叫来?谁让你联合张友桥去坑人?谁给你的胆子!”戴春城怒吼:“你眼里有没有我?你有没有把我当一回事?”
裘严疼得直抽气,背上估计皮都被抽破了,他抓着枕头往后扔,第一回 戴春城躲过去了,第二回他抄着床头柜上的书就扔,戴春城被砸中肩膀,身体一缩,他趁机转过头来,一把揪着戴春城的领子张嘴就咬上去。两人抱着从床上滚下来,在地毯上扭打纠缠。戴春城手里还握着那条带血的皮带。裘严强硬掰开他的手把东西扔掉,直滚到桌脚下。
“哐当——”烟灰缸被撞落,砸在两人身边。
一地的碎片渣子。戴春城爬起来,他心里还有怨气,照着裘严脸上就是一拳。。
裘严心火也大:“我不把你当回事?我不把你当回事我娶你?你让我干嘛我就干嘛,我什么时候说过一个不?这么多年就这一次让你听我的,非得你的主意才是主意?”
“你那真是好主意啊!家里电话被媒体打爆了,这也是好主意是吧?公司跌停盘是好主意是吧?把我困在这儿自己上电视台耍威风,也是好主意是吧?”
“那还不都是为了你!”
“我不要你为了我!”
戴春城尖叫,一把将桌子上东西全扫下来。他很乱,脑袋里是一锅浆糊,他不想让裘严对他好,他们都要离婚了,他已经下定决心离开他了,他怎么可以在这个时候心软?
一个硬质的东西砸在他脚上,疼得他倒抽一口气。他定睛一看,是他们的结婚照。泪雾迅速漫上眼眶,他一脚把那个相框踢开,还嫌不过瘾抄起来就往窗台上砸,裘严哪里能让他真的扔出去,抬手一把截下来,攫住他的手腕。他奋力反抗,裘严回了一巴掌在他脸上。
彻底打起来了。从桌子打到衣帽间,狼藉遍地,枕头、被单、衣架、水杯、小书柜……能砸的砸,能摔的摔,能推倒的、能毁掉的全部没有好下场!裘严不知道挨了多少拳头,戴春城也不好过,手臂被粗糙的衣架划了好长一道,虽然不深,也流了血。他抬起膝盖猛地往裘严肚子上顶,裘严痛呼一声,扯过他的手臂顺势一个过肩摔把他摔在地板上。
地上全是衣服,摔了也没觉得多疼。戴春城还想爬起来,这才觉得筋疲力尽,连一根骨头都不想动。他躺在地上剧烈地喘气,呆滞地望着天花板,突然发出一声低笑。
好久没有这样畅快地打过架了。上一次这么打架是什么时候?高中?大学?
裘严也累得够呛,咕咚倒在地上,躺在他身边也笑。
他们是应该打一架。总是克制,总是不想撕破脸,总是留着几分情面,要么冷战、要么说两句狠话,其实都没有用。该有怨气的还是有,该痛苦的还是痛苦。男人啊,就是拳头讲话的动物,暴力也有暴力的好处,发泄出来了,心里就舒服了。
戴春城侧过身来,裘严很惨烈,背上没有一块是好的,连肩膀都是血肉模糊,不知道的以为他打仗去了。戴春城喉咙被堵得酸酸的,捡起干净的衣角擦拭他的肩膀,血液和着汗液味道十分辛辣刺激。裘严一言不发看着他,他被看得心跳加速,开口也不是,不开口也不是。
“疼不疼?”戴春城低声问。
裘严挑眉:“你说呢?”
戴春城微笑。戴老夫人的话在他脑袋里一闪而过,他想,终究自己也是个软弱的人,大概这就是人的本性吧。他低下头来,在伤口上亲吻。真的是气昏头了,把人打成这样,去验个伤都够得上家暴了。其实他自己也灰头土脸的,从没有这么狼狈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