惹不起躲得起(13)
“你觉得我背叛了你,那就是我背叛了吧。”郝凡又是前几日电话里平静、缓慢的说话方式,一个字一个字讲得清晰有力。
孟玉成看到他眼底的寒意,是他从未见过的。可是话已至此,他若退缩只会更没面子。他硬撑着讥讽郝凡:“你看,你都承认了不是?还有什么好装的!”
郝凡扯起嘴角,双手撑着桌面站起,与孟玉成面对面。他动作突然,孟玉成吓到,往后退了半步,手臂挥动拂倒了郝凡桌上的麦苗小盆栽,绿色的麦苗已经全部长出来了,毛绒绒的顶部栽倒在地,绿色的叶片都被压折了。
郝凡盯着地上被毁掉的麦苗盆摘,笑得很大声:“你就说了吧,让我解脱。”
这是孟玉成第二次听到他这样笑了,让他脊背发凉。夸张的笑声引来其他人的注意,大家发现是郝凡在笑,纷纷露出惊诧神情。对面的萍萍摘下了耳机,邻座的小东也停下了敲键盘,隔壁工作区域的同事也纷纷探头,想要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你说吧!”郝凡催孟玉成:“不说就是胆小鬼!”
“你疯了!”孟玉成指着他的鼻子骂,把事情闹大不是他想要的。
“你就没疯吗?”郝凡嘲弄地看着他。
整个办公室突然变得特别安静,孟玉成环看一圈,发现大家都在看他们。他扫了眼张乔办公室的方向,磨砂玻璃透着光,木门紧闭。
“我不想跟你这个疯子说了!”孟玉成怒气冲冲地走了。
剩下郝凡独自迎接着大家或好奇或诧异或不解的目光。对面吓白了脸的萍萍长吁一口气,说:“看不出来啊郝凡,你居然也会有脾气,孟主管脸都气歪了!”
郝凡弯腰捡起地上的麦苗绿植,邻座的小东默默地冲他竖起大拇指。郝凡看着全部被折断的麦苗,连笑的力气都没有了。
萍萍又问到:“你们怎么吵起来了?你让孟主管说什么啊?”
郝凡想要扶起折断的麦苗,却拔断了一撮。他将麦苗捏在指腹,慢慢揉出了青汁儿。
“你让孟主管说什么啊?”萍萍喋喋不休地追问着。
郝凡抬头,脸上的寒意让萍萍闭嘴,不敢再问半句。郝凡捏着麦苗,颓然地坐下,全身上下提不起一点力气。
萍萍偷偷地看着他,发现他原本寒意十足的脸上,不知为何没了生气,整个人好像罩上了一层悲伤的膜,叫人看一眼就会被传染难过。萍萍看得难过,轻轻叹息着跑去了茶水间,同去地还有办公室里别组的女同事。
那女同事问她到底怎么回事。萍萍说她不知道。
“今天郝凡挺反常的!”那女同事进公司一年了,别说见郝凡跟人吵架,就是郝凡跟人大声说话都没见过。
“孟主管今天心情好像不大好!”
萍萍撇嘴一笑:“他心情经常不好!”
女同事想想也是,又说:“我刚刚看郝凡,那个脸哦,白得跟什么似的,一点血色都没了!”
萍萍摇头,白得都没生气了。
“他是不是身体不大好啊?”女同事猜测:“上周我们不是体检了吗,今天结果出来。他是不是被查出什么严重的疾病了,所以心情反常?”
“你别瞎说!”萍萍一边觉得她的话危言耸听,一边又觉得她说的有几分道理。细想一番后,不禁感到愕然,捂嘴小声道:“也不是没有可能……”
郝凡过于消瘦的体型,过于苍白的脸色,还有不正常的吃饭习惯,甚至过于沉默的个性……处处都给了两个人女人探寻他病情的蛛丝马迹,两人正低声讨论热烈,茶水间门口有人故意咳嗽了两声。两人回头一看,是总监张乔。
“我以为技术型的公司不聊八卦呢!”张乔端着咖啡杯倚在门口,一双眼睛冷冷地扫过两人。
萍萍和女同事赶紧端了杯子走人。张乔看着两人匆匆离去的背影,冷哼一声:“多事!”
张乔不喜欢多事的人,尤其反感在背后多嘴多舌的那些人,听风就是雨,没事也能被他们说出点事来。偏偏这种人最多,哪儿都有。
他按下咖啡机按钮,想起刚刚看到的孟玉成气急败坏的模样,琢磨了一会儿轻轻摇头。孟玉成和郝凡的关系,应该没有表面看起来的那么简单。那个郝凡,也不像表面看起来那么虚弱。郝凡让孟玉成都说了,说什么呢?
张乔想得入神,咖啡杯满了都不知道。总助朱尚武进到茶水间,看到溢出来的咖啡都滴到他鞋面上了,出声提醒:“想什么呢?咖啡都满了!”
张乔思绪被打断,赶紧后撤半步,白色的鞋面上已经染上褐色的咖啡渍了,他取了纸巾随便擦了擦。
一旁的朱尚武可惜地说:“你这鞋子洗不干净了,看起来挺贵的!”
全公司都知道,张乔的吃穿用很讲究,衣服鞋子都是上千,有些甚至上万,都是国内不常见的小众品牌。
张乔笑笑,拿了咖啡准备走。朱尚武赶紧叫住他,说:“老板叫你去他办公室,说有重要的事跟你商量,差点忘说了!”他话还没说完,便看到张乔微微皱起眉头,似乎不愿意见老板,扔下一句冷淡的“我知道了”走了。
朱尚武挠头,这个新来的总监从外到里都与常人不同,叫人琢磨不透。
第16章
周末,郝凡收到孟玉成的微信,三个字:“对不起。”不像往常,会加上很多多余的解释。
郝凡没有回复,孟玉成也没有像以前那样,再发来三言两语关心的话。孟玉成太过干脆的道歉,郝凡居然有点不习惯,犹豫一番后回复他:“没关系。”
如此一番来回,不知道是不是意味着之前的事能一笔勾销?郝凡有时候也看不清自己,到底是真的想要改变,还是压根只想维持现状。他短短二十多年的人生中,每一次改变都代价巨大。
周一例会,各大主管如常报告工作,轮到孟玉成,他的上周总结与本周计划都非常简单,寥寥数语就讲完了。
张乔平淡地问了两个问题,第一个孟玉成给出了答案,第二个他直接回答没想过。
郝凡看他表情,浓眉舒展,双眼无波,嘴角噙着毫无意味的浅笑,没有装模作样,不像故意跟张乔过不去,而是真心实意地没有想过。他也没有问过他,该怎么处理。
郝凡转头越过小东的侧脸偷看张乔,他脸上并无多少不悦,说:“那今天你想一下,下班前大家开个短会。”
孟玉成平静地点头应好。散会后,郝凡在电脑前呆坐着,犹豫要不要给孟玉成发微信,告诉他那个问题的最佳解决办法,甚至后续的结构模型,他都已经想好了。
他想了半天,主动发微信问孟玉成:“需要帮忙吗?”
“不需要了,谢谢。”孟玉成回得很客气。
“你怎么了?”郝凡多问了一句。
“没怎么。”这一次,孟玉成不像以前那样,什么都跟他说了。
两人的合作同盟终于要瓦解了,两人的关系这次真的回不去了。明明是一件好事,郝凡没有想象中的开心与轻松,反倒觉得很失落,好像丢了什么重要东西。
过来办公室找人的张乔有意地扫过角落里的郝凡,这人不知道怎么了,痴坐在电脑前,一脸失魂落魄,更显得人苍白虚弱。
HR总监单独给他看过郝凡的体检报告了,肠胃状况非常糟糕,还有轻微的营养不良。他托李英子问过孙医生,孙医生说郝凡有厌食症,好几年了,第一次被送到医院时,半条命都快没了,养了半年才缓过来。他的厌食症时好时坏,最近又恶化了。
也不知道李英子怎么跟孙医生说的,最后人医生还托她带话,让他监督郝凡吃饭,要带他去看心理医生,被他说得好像两个人关系很好似的。
只有张乔自己明白,郝凡不喜欢他,甚至有点抗拒他,不然为什么每次看到他就躲?他对其他人可没这样过。想到此,张乔没来由地烦躁,回到办公室喝了很大一杯咖啡后,才找回了平静。郝凡对他的态度让他头疼,郝凡和孟玉成的关系则让他想要一探究竟。
他打开电脑,进入系统查看整套项目程序,调出郝凡负责的部分,来来回回看了很多遍后,不禁露出笑容。偏偏此时王大义给他发微信:“下午3点我在办公室。”
张乔扶额,王大义还是贼心不死,非得让他去做坏人。不过,王大义做的没错,他把他叫来就是搅动这滩死水的。
整个上午郝凡都没心思工作,对着电脑一直发呆。连一向迟钝的小东都发现了他的异状,偷偷问他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一句话惊醒了郝凡,他深深明白,那些失落情绪因而何起。被这种情绪困住的自己,又是多么的卑微可笑。他逼着自己打起精神,坦然接受和孟玉成关系的结束。没有孟玉成,他又能做回当年默默无闻的平凡码农了。
尽管无法完全释怀,但郝凡强打起精神,打开欢快的恰恰舞曲,全身心地投入到工作,沉浸在编写程序的快感中,全然忘了时间,忘了周围的一切。
张乔从王大义办公室出来,已经过了下班时间,研发部的人走了大半。郝凡还在,全神贯注地盯着电脑,手上敲个不停,不大的脸被屏幕光照得惨白。
留下加班的同事张罗着叫晚餐外卖,大家挑餐厅报菜名,问张乔要不要一起。张乔一听又是川菜,摇头说不要。有人喊郝凡,问他要不要一起。戴着耳机的郝凡无动于衷,不知道是真没听见还是装没听见。那人喊了两声,见他没应便不喊了。
有人说:“他好像不怎么吃晚饭的。”
有人接茬:“对哦,每次加班他都不叫外卖。”
又有人说:“也不是每次啦,有时候还是会跟大家一起吃的。”
有人突然问起:“上周他是怎么了?”
马上有人压着声音回:“哎呀,那天也不怪他,孟主管那天才叫奇怪呢,无缘无故找茬,我指令明明写对了,他非得说我错了让我重写,太过分了!”
有人附和:“也是,郝凡的代码一直都写得挺好的,突然挑什么毛病!”
“原来这样啊!”
“可不是嘛?!”
大家纷纷表达着对孟玉成的不满,新仇旧怨一起说。没走远的张乔停下来,站在大家看不到的角落听着大家的抱怨。孟玉成在他们嘴里,是一个擅长溜须拍马好大喜功欺压下属的人,研发部多数人都被他明里暗里找过麻烦。
大家聊着聊着总结出办公室里被孟玉成找麻烦最多的两个人一个是小东,另一个就是坐在小东隔壁的郝凡。一个新人不善言辞,一个三年没升职的老员工沉默内向。
“专捏软柿子!”一人特愤愤不平地说。
“兔子急了也咬人的,可被郝凡将了一军吧!”另一人笑道。
……
话题很快岔开,聊到了游戏,这是多数程序员最爱的话题,可比吐槽上司热烈多了。张乔听着他们的聊天,忍不住叹气。
王大义让他砍人,说是研发部该换血了。张乔知道,王大义是想借他的手,完成团队更新。他和前任总监李年新私下里聊过,从创业之初便跟着王大义一起打拼的李年新早就察觉到了王大义想要砍人的想法,公司到了目前这个阶段,确实需要一些改变。他不想为难王大义,再加上觉得自己也走到了瓶颈期,想换个环境突破下,二话没说主动离开了。
李年新是个聪明人,会衡量得失,知道自己要什么。可是剩下的多数人,尤其跟李年新一样跟了王大义多年的几位主管,是不知道的。他们只是想要一份高薪的稳定工作,至于这份工作是否能够带来除了高薪之外的其他什么东西,他们没有想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