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人(39)
“你……一会儿……”
常铮站在全身镜前打领带,语气听上去平平淡淡:“她不是一般的发错邮件,是把客户竞争对手让我们做的东西发过去了。我虽然没答应过他们不能接那边的项目,但两头是直接竞争关系,我们同时挣这两份钱,怎么都是我们理亏。本来静悄悄地做也就罢了,两边不知情,一点儿事都不会有。她倒好,居然自己捅出去了。”
陶然也很清楚,常铮这回如何处理白漫漫都不为过。话到嘴边转了一圈,最后只好沉默。
“我要是她,我发现自己干的这是什么事,肯定就自己写辞职信了。”
事已至此,陶然十分干脆地决定退让:“你跟她谈吧,不管什么结果,告诉我一声就好。客户那边,我先看看能不能压住?”
“你出差这几天,跟那边项目上的负责人关系怎么样了?”
“一般。他们这种公司,出了咨询费就是债主心态,没那么容易讨好。”
“行吧,那你尽力,有谱了来跟我说。”
常铮探身过来,在他唇上落下一个轻吻,很快出门去了。
说到底,公司运作的逻辑是先有陶然对常铮的项目负责,再有白漫漫对陶然的项目负责。生意是常铮拿回来的,陶然是第一责任人,白漫漫只是个干活的小喽啰。这篓子捅得确实不小,常铮却能第一时间提供令人一万个放心的镇定和谅解,至今一个字的指责都没有……而且,好像往后也不打算有了。
陶然望着刚被关上的家门,不免又勾起了昨晚一个人在浴室里的思绪,心里一阵热一阵冷,乱得简直不想上班。
反正晚到一会儿也无所谓了,他索性就在家里着手处理紧急事务。出差期间有个全程态度诡异的韦方澄在侧,陶然其实明白自己客户关系没拉拢到位,临回来前趁着他不在,好歹单独跟客户方的负责人约了杯咖啡。
也许真的是这一个小时的咖啡私聊起了作用,陶然这会儿一个电话打过去,开门见山就是道歉,对方听完之后沉默了一会儿,听动静好像是找了个会议室,关好门再开口,已经换了个语气。
“不用这么严肃啊陶经理,我凌晨的时候收到了一个莫名其妙的邮件,以为是你们小朋友发错了,我当时也没睡醒,直接就删掉了。”
对方几乎是明摆着递梯子,陶然立刻接过来:“是,她熬夜熬多了,大概是昏了头乱贴附件。删掉了正好,多谢你包涵。”
——翻译成人话,那头的意思就是,事情我早就发现了,我全当没看到,到此为止。
看来临行前略微示弱,对这个项目要求过高的几句抱怨,正好抓住了这个烈焰大红唇北方妹子的心,激发了她爱揽事儿、喜欢照顾人的心肠。万幸万幸,逃过一劫。
“小朋友做我们这个项目,也确实是辛苦了,让她多休息休息,注意身体吧。大家都是打工的,谁都不想节外生枝。只要明面上过得去,我也希望一切顺利,赶快收工。”
——这个冒失鬼赶紧从我的项目上撤走,接下来可别再出事儿了,闹大了我可兜不住。
这更是挑明了,陶然心领神会:“你放心,我让她最近多休几天。从现在开始,项目细节我会亲自过问。”
又寒暄了几句,陶然客气地结束了这个对话,马上电话通知常铮警报解除,那头轻描淡写地回了句“知道了”。
能做的都做了,一个小时后,陶然目睹常铮和白漫漫一前一后从小会议室出来,自觉已经问心无愧。
路过他座位的时候,常铮顺手在他桌上轻轻一敲,陶然于是站起来跟着他,拐弯进了茶水间。
已经关起门来找过了白小姐,再跟陶然一起明着往会议室走,这个项目出了差错就太明显了。既然客户那边没事,就只剩白漫漫的事情需要再彼此知会一下。
没等陶然问,常铮压低声音,直接给了答案:“我说我用不起她,让她自己去找人事部门要活干。”
居然这么宽容,陶然真的有点惊讶:“我以为你会叫她走人。”
常铮往自己杯子里倒了点牛奶,送进微波炉加热,就着机器运转的噪音作掩饰,回答道:“这不也是叫她走么,另一种形式而已。正好你我罩着她时间也太久了,让她误以为天下老板都这么好相处,未必是好事。我倒要等着看了,没有这份特殊待遇,她在别人的项目上能做成什么样。”
陶然点点头,抛出了从昨晚到现在,压在心底真正的疑虑:“说真的,我不信她是粗心大意。白漫漫不是这种人。”
“对,她不是,康德是。”
“……”
牛奶恰好热完了,微波炉叮了一声,常铮拿了杯子转身往咖啡机那头走:“她的事有空再说吧。我一会儿叫人事尽快调人给你,毕竟出过岔子,往后你多费心。”
本来就是分内的事,陶然冲他点个头表示知道了,一边盘算着怎么给新人交代项目进展,一边慢慢回座位去。谁知道还没来得及坐下,白漫漫就站到他桌子前面来了。
“老板……对不起。”
陶然没理她。
强作平静的声音立刻裂开,透出一丝哭腔:“……我错了。”
公共区域,场面太难看大家都尴尬,陶然极严厉地一抬眼:“去年年底,就在这儿,你是怎么劝Nini的?”
——白漫漫当然记得,她当时对你你你吼的那一句“如果你将来还想赢,就给自己留点体面。”
可是事情落到自己头上,白漫漫还是管不住自己渐渐地红了眼眶。
之前一直念她是可塑之才,性子虽然稳不住,好歹还知道轻重,陶然对她的态度还是耐心引导为主。这是有史以来第一次,他对白漫漫产生了厌烦的情绪。
依然拒绝跟她有眼神接触,陶然冷着一张脸站起来,越过她直接往小会议室走。不用回头也知道白漫漫会跟过来,他回身握住门把手,却并没有把门关严,摆出有话快说、没话快滚的架势,面无表情地看向她。
“限你三句话内,把事情说清楚。”
白小姐明显地哽咽了一下,小声开口:“昨晚我加班赶活儿,不小心睡着了,康德就替我发了这个邮件。本来说好的就是不管做好多少,先给一稿让客户看看,他以为替我发了就行了,没想到选错了附件,就……”
信息量爆炸,还好有几分钟前常铮的只言片语,陶然顺着往前推了一步,两三秒内猜到大半,于是冷笑道:“哦,你的项目,哪儿来的‘他以为’?他凭什么‘以为’?”
一向待她如兄长的人突然换了一副面孔,白漫漫吓得不知道该怎么说话。前面一大早被隔级老板叫去谈话,直接变相叫她停职的恐惧又泛了上来,她完全不敢直视陶然的眼睛。
“我……我跟他,我们……”
陶然不为所动,等着听她还能说出什么来。
结果怂人改不了哆嗦,白小姐还是那个白小姐,一害怕就开始说车轱辘话:“对不起,我知道错了。”
陶然拉开门就走。
身后那个吓坏了的傻孩子根本没有追出来的胆量,他其实清楚得很,但她果然不敢追,陶然还是气得头疼。
常铮正坐在自己座位上撑着头看屏幕,视线一动,恰好捕捉到陶然从里面出来,那一脸就差掉冰碴的表情。
“反正没出大事,不值得你生这么大气。”
见他刚才含笑拿起手机,陶然已经猜到他要发消息给自己,索性解锁等着,然后秒回。
“不止为了昨天的事。两人大半夜的都能在一起待着了,康德喜欢男人还是女人,她居然还看不出来?”
“你往好处想,也许他们是闺蜜吧。”
“送项链的闺蜜?团建还敢夹菜的闺蜜?”
“人各有命,这也是智商税。”
陶然已经走到电梯口了,看着这句话,忍不住深深地叹了口气。他打出一行字,想想又删掉,换成了绕开话题的日常,说自己要下楼去买喝的,想要的话可以给他带一杯。
至于白漫漫,他也只能在心里,默默地祝她好运了。
第45章 鸥眠3
白小姐搞砸的,正是陶然和韦方澄一起去出差的那个项目。从那以后长达半个多月的时间,陶然都被迫耗费更多的时间跟他共事。由于得力助手中途被撤,新补上来的小朋友又不知道自己前任犯了什么事儿,以为该项目是龙潭虎穴,成天三请示四汇报的格外小心翼翼,工作进度因此一拖再拖……
渐渐地,陶然感到自己的烦躁已经累积到了一个十分危险的程度。
为了集中处理负面情绪,他开始逐渐恢复下班去道馆的习惯。每次去,他都先帮老师一起教一个半小时课,最后半小时留下两三个水平最好的学生,跟老师一起两两对抗。每每结束,带着一身筋疲力尽回到家里,心头总能略微松快一些。
常铮一开始还说想学,跟着去了几次,确实不喜欢这种激烈的近身对抗,后来也就作罢。总之无论是看过他教格斗,还是在家里逗着常铮下腰给他看,最后都以情趣告终,彼此的爱好也多出几许旖旎的意味。
常铮又出差去了,从道馆回来洗完澡之后,陶然累得仰倒在床上,一个人静静地回忆起这些生活情趣,聊以慰藉。工作实在不让人省心,幸好情场还算得意,有常铮这么一个无处不周到的知心人触手可及,好歹还能劝解自己,工作是为了更好地生活。
思绪飘到这里,常铮的晚安电话恰好就进来了。
看到他的名字在屏幕上,不自觉地连声线都放柔三分,陶然照常用了免提。
“好久没遇上这么想说话的客户了,大概是跟家里人缺乏交流,抓住我这个不得不听他说的,吃个晚饭就聊到这个时候了……你准备睡了?”
这一把声音实在占尽优势,似丝绒,如柔波,总能恰到好处地把人安抚到位。
“嗯,快了。今天道馆来了一个学过好多年跆拳道的孩子,自我感觉特别良好,上垫子十分钟就被我打服了,临走的时候拖着我问了一堆问题,我想走都走不掉。”
各自度过漫长的一天,电话里闲聊一会儿,互道晚安,正是两个人心神最舒缓的时刻。既然话都到这儿了,常铮也就顺水推舟:“怎么,让你想起白漫漫了?”
“……”
——是啊,殷切又诚恳,可不就是白小妹惯有的态度。
“对了,提到她,我倒想起一件事来。今天我过完机场安检,正好看见康德在珠宝店里买东西。”
“……怎么这么巧。”
“巧什么,简直是太不巧了。我出了办公室最烦看见公司里的人,但我们公司出差的人又多,所以平时在机场看见穿西装的,一般都多看两眼,谁知道还真就看见他了。”
陶然最近忙得连叹气的工夫都没有,仅剩的几回全都奉献给了跟白漫漫相关的事情:“唉,看来他们真的是……他买的什么,铂金吗?”
常铮在那边懒洋洋地笑:“我该说什么,但愿不是?”
“假。”
“哈哈我确实没看清,但我觉得,应该就是你想的那个意思。我正好看见店员在给他打包,纸袋里最后还特意放进去一支玫瑰。”
陶然忍了一下,没忍住:“果然是个智障,在机场买什么戒指,钱多烧的吗?”
“也许是赶时间?我要是白漫漫,这会儿肯定在反省自己,最近是不是恋爱谈昏头了。这时候道歉其实没什么用,不如一步到位,索性就下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