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人(19)
“我昨天刚入职啊……楼下会议室可以随便用?杨柏君是谁?”
常铮恨不得他立刻死,言简意赅道:“随便用。一个女的。”
“我……”
“你再敢啰嗦?你信不信我给你打零分,让你做完这个项目就滚?”
韦方澄跟刚才的白漫漫一样,脚底抹油地溜了。
两个人一起出过那么多次差,除了工作,几乎唯一的消遣就是去健身房耗着。所以陶然很清楚常铮这身材看着挺匀称,其实体脂远低于一般人,力量表现也很出色。神使鬼差地,他在韦方澄走后骤然静下来的会议室里,咕哝了一句废话。
“用那么大力气犯得着么,我还以为你打算当场掐死他。”
常铮半晌没回答,陶然就这么听着他紊乱的呼吸慢慢平静下来。再抬起眼来,常老板还是那个常老板,只是眼里终究掺进了一点不一样的意味,看着终于像个人。
歉疚这个情绪,跟常铮这双时常宁定自在的眼睛实在是不搭。陶然莫名地觉得自己看不下去了,也顾不上解释的必要性问题了,自顾自开始老实交代。
“那天我在酒吧跟你聊完那几句话,本来是跟几个熟人在喝酒叙旧。后来这个人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冒出来的,我当时心情不好,喝得有点多,反正后来他说去附近酒店,我就……”
常铮的脸色又眼见着难看起来,陶然只好赶快说重点。
“我洗完澡出来,他突然说喝了混酒不太舒服。我也懒得问他为什么改主意了,喝完了也确实头晕,我就说我先睡了,他想走想留都随便。等早上起来,他人早就不在了,留了张纸条在我钱包里,说拿了我一张名片,希望有缘再见。”
毛骨悚然的氛围油然而生,常铮下意识地重复了一句,用一种难以置信的语气:“约完……被拿了张……名片?”
“并不算约了吧,什么都没发生。我估计是我洗澡的时候,他翻了我钱包,看到名片发觉我只是你同事,就改主意了?”当事人心有余悸:“我后来越想越觉得他有问题,这事肯定没完,没想到……”
——没想到问题在你身上。
“只是你同事”这几个字让常铮眼神一黯:“对不起,都是我没处理好。”
“没处理好什么?”
陶然还真拿出了洗耳恭听的态度,常铮对他的善良和冷静简直感激,马上在他对面坐下,怀着忏悔的心情开了腔。
“大概一年前吧,我出去做项目认识的韦方澄,客户公司的一个负责人。然后,反正,就那么回事吧,我没答应他。后来他就一直,嗯,不接受这个事实……”
看他说得如此艰难,陶然突然笑了。这个一直指控自己太心软的男人,其实面对别人的真感情,哪怕是单相思,并且早就越过了正常追求的界限,也还是不忍心用太难听的词汇来描述。
什么不接受事实,不就是死缠烂打么。
常铮看着这仿佛事不关己的笑容,心里逐渐有点说不出的慌张:“我真的没怎么搭理他,项目做完,我就把号码都删了。他不知道从哪里打听到我常去那家酒吧,就老守在那儿堵我。我想我要是换个地方,没准他还真以为我把他当回事,需要特意躲开了,反而更乱,我就随他去了。”
“后来呢?”
“按时间算,后来其实是出了勾搭你这事……我还纳闷儿呢,他怎么突然就从送些乱七八糟的玩意儿,突然进展到要跳槽来我们公司了?他打电话问我怎么准备面试,我骂了他一顿,他也就不再找我了。没想到,居然真没拦住。”
陶然打量着他几乎是忐忑的神情,一点一点地,如冰川融化汇入溪流一般,居然就这么没了火气。一个人如果真的在乎你的感受,体贴你的情绪,那是完全藏不住的。常铮眼里的小心翼翼甚至让他觉得,自己要是此时此刻说出任何冷嘲热讽来,常铮就真能给他赔礼道歉。
预感到再这么安静下去,他可能又要说对不起了,陶然深深地叹了口气,伸手在常铮手背上轻轻拍了两下,权当安慰。
“我也没损失什么,就是有点恐怖罢了。现在事情都说开了,你就不用操心我怎么想了。我看韦先生是真不太正常,现在人已经进来了,你打算怎么办?”
常铮满脸的迷茫:“我还能怎么拒绝他,才能让他明白,我确实不是故作姿态?”
陶然惊讶了:“他误会你故作姿态?”
“也不是。”常铮又开始没完没了地摩挲自己的袖扣,这是他不知道说什么的时候,经常要做的小动作:“我也不明白他到底是几个意思,我猜的。不过你放心,手都伸到你身上来了,我不会让他再犯病的。”
陶然耸耸肩,找回了一丝轻松的笑意:“你可好好想想怎么办吧。魅力太大真是要命啊。”
常铮英挺的眉随着话音一挑,沉郁褪去,眸光再次变得深邃又灵动:“我这是冲冠一怒为了你啊,你怎么一点都不领情呢。”
摆事实讲道理,谁也玩儿不过陶然:“我领什么情?你发火是因为韦方澄不识相,入侵了你的工作领地,骚扰了你的同事,又不是因为我。那天如果他招惹的是杨柏君,你也一样要他好看,难道你要让杨柏君也领你的情?怎么领?”
常铮:“……您脑子可真清楚。”
陶然乘胜追击:“难道不对?”
“对对对,你快去干活吧。叫杨柏君去对付韦神经,你不准去!”
望着他气急败坏的样子,陶然整个人都散发着幸灾乐祸的柔光,像是个暖融融的小太阳:“我跟他没睡过,真的。”
常铮无话可说,只好自我安慰着陶然也算是学会一点点恃宠而骄了,于是长叹一声。
“朕知道了,退下吧。”
第23章 西风2
次日上午,陶然进办公室的时候,正碰上韦方澄从小会议室出来。也不知常铮是怎么跟他谈的,眼圈红得十分明显的韦先生如一只刚被人拔光了所有刺的刺猬,整个人只剩一副最后的仪态。好像是是刚哭过,又好像正准备找地方哭。
陶然已经走到走廊里才发现他,左右一看也没处躲,只能斗胆与他擦肩而过。韦方澄看都没看他一眼,揉着眼睛直接路过。
奇了怪了,前一秒钟馗,后一秒娇花都比这反差小。门没关好,陶然路过的时候扫了一眼门缝,确定里面只有常铮,立刻转身进去,从里面抵住门推上了。
常铮看上去比刚谈了个新客户还累。全套西装上身,累死了也只能正襟危坐,但以陶然对他的了解,他现在恨不得趴桌上歇会儿。
“怎么样?搞定了?”
常铮苦笑:“差不多吧……希望吧。”
“我也说不清为什么,我觉得有点怕他。”陶然皱着眉头,自己也在咀嚼自己的措辞:“你说人得多偏执,多一厢情愿,才能为了一个还没到手的人换工作啊。”
常铮觉得一大早就被掏空,没力气跟他玩心理学:“你不也为情辞职过?你给我科普一下,这是个什么感觉?”
“我可以现在说,你确定要现在听?”
常铮往椅背上一仰,打算自暴自弃:“一大早,九点半,找韦方澄谈‘请你不要太过分这是我最后一次客客气气地拒绝你’已经击穿我的人生底线了,这里是公司,现在是十点钟,我真是……我觉得你说什么都不能再让我惊讶了。”
陶然倚着门,眼神有瞬间的迷茫,但很快就回了神:“我当时是发现徐远跟我老板……前老板的对头那一帮人有牵连,已经在疏远他了。结果他动作比我更快,把一封大老板绝对不该看到的邮件从我的电脑转发出去了。以那时候的局势,这种不大不小的事情足够定胜负了。所以我那是引咎辞职。”
“呵,那你还真是对不起你前老板。人家提拔了你,最后还被你坑了。”
陶然叹了口气:“我看错徐远,是我识人不明。她太过倚重我,也算她识人不明吧。我提离职的时候,她说她提得比我还早一周。大家都走了,事情也就淡了。欠她的人情我尽量还,要是还不完,也只好欠着。”
这故事的确惨,而且每个人物都难辞其咎。常铮发现自己想不出什么替陶然开脱的话来,索性放弃:“徐远一毕业就被你招进去了吧,那也算是你看着慢慢学会两面三刀的,你……”
陶然自嘲地一笑:“我算他什么人啊,我凭什么给他指路?我的路难道就是对的?他这一手其实玩儿得挺漂亮的,我自问是真的干不出来。青出于蓝而胜于蓝,这不挺好么。”
事情绝没有这么简单。一个满腔热血的年轻人爱上了比自己年长一点的恋人,工作和生活上想必都亦步亦趋。如果陶然有心手把手地教引,全力以赴地精心呵护,徐远就算长歪了,也不至于变成这么个忘恩负义的东西。
所以确实该他引咎辞职。于公于私,他都错得无可挽回。
以两人目前的状况,抓住机会就对陶然的旧事刨根问底不是个明智的举动。常铮沉默片刻,正准备把话题往回撤,没想到陶然这个不肯吃亏的小孩儿脾气又上来了,作势要走之前,还给他来了几句狠话。
“我先出去了,要是我再多待半个小时,没准儿外头谁要以为你的客户出问题了呢。”陶然掏出手机看了一眼,塞回口袋里,顺手整一整领子,转眼又是玉树临风上午十点的陶经理:“我看韦方澄刚才那个样子,气焰是不嚣张了,但恐怕没那么容易放弃。他和杜梁衡可不一样,我劝你还是小心应对。”
常铮哪儿能听不懂他留下的话茬子,认命地跟着捡起来:“怎么不一样。”
陶然微笑着回答:“杜梁衡没那么喜欢你。韦方澄真心诚意,只是人不对。”
“哦,连人不对你都知道了。”
陶然拒绝接受他强行挽尊的调戏:“我纯粹就是瞎猜。老板的私事,我怎么好过问。”
常铮有气无力地挥挥手,请他滚走。
十秒钟后,炮灰白小姐抱着笔记本来敲门,探头探脑地问:“常老板,刚才陶经理挺高兴地下楼去了,我没来得及找他。我有个问题,能不能直接问您?”
常铮忘记了克制自己的愤怒,抬头给了小姑娘一个直接明确的眼神。韦方澄精神不正常,陶然关系暧昧,白漫漫他总不用顾忌了吧。煞气冲天而起,再敢烦我就把你大卸八块的威压劈头盖脸朝着门口的方向扑过去。
于是白漫漫再次吓破了胆,落荒而逃。
十二个小时后,某商业综合体地下车库。
常铮近来心事重,这客户也还算熟稔,劝酒他就没认真往外推。吃到一半大概七八点的时候,他回了杜梁衡的信息,发了定位给他,后来手机就放一边没去管。等席散了,仔细一看,才知道杜梁衡早早就到了地下车库,已经在车里等了他很久。
从上一个电话约这次见面开始,杜梁衡的表现就与之前的惯性截然不同。他向来是对分寸感非常敏锐的性格,常铮退一分,一句废话都不必说,甚至一个眼神都不必多,他立刻就会识趣地陪着退一分。但这一次,近乎咄咄逼人。
拉开车门入座,里面全是没散尽的烟味,常铮不由皱起眉头看了杜梁衡一眼。
“我怎么不知道你抽烟。”
“平时抽得不多,而且都躲着你,最近……”杜梁衡欲言又止,勉强的笑容里全是疲惫:“算了不说了,我很少在车里抽烟,拿不准开多久的窗能没味道。不好意思,熏着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