嬉皮犬类(65)
冯逍呈拧了下眉,视线低垂又抬起,神情重新变得沉静而冷酷。
他很奇怪,始终没有对我发脾气。我以为他至少应该质问我一句,问我为什么在这里,为什么要偷听。
但他没有。
仅仅是无视我。
缄默中我又明白了一点。
他不喜欢。所以不必满足我的期待向我解释,可是我没有办法控制自己不被难受的情绪淹没。
我很想哭,想要像小孩一样扑进一个人的怀里哭泣。
今天接二连三发生的事情使我宛如在儿童游乐园里被两对父子先后轻视、欺负过的留守儿童,找不到依靠和安慰。
但我旋即又想,八岁以前我抱着冯曜观掉过眼泪吗?有限的相处时间里我拥有过这项特权吗?
大概等见到监狱里的他,我已经不想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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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情无法抑制地阴沉起来,但我还是抽空想,或许冯逍呈会追上来凶我,那时我该说些什么?
实际情况是他没有来,只有祝郝跟着我走出医院大楼。
我不知不觉就走到上午和霍熄聊天时坐的长椅。祝郝也不走了,嬉皮笑脸地在我旁边坐下。
看到他,我就烦。是以我抿紧唇,向一侧挪动,离他远一点。
祝郝靠过来,声音难掩幸灾乐祸,明知故问,“你和他吵架啦?”
我蹙眉,想离他更远一点,但已经没有位置了。我只好扭头直接问他,“你在得意什么?”
祝郝直勾勾地盯住我,反问:“我有吗?”
我不看他,也不说话。
“好吧,就当我得意忘形好了。”
祝郝笑了几声,“毕竟我讨厌你哥嘛,现在我终于发现可以让他不爽的事情。”
让冯逍呈不爽的事情……是什么?
是霍熄告诉他我喜欢他,可是他一点也不喜欢我吗?
祝郝忽地拿肩膀撞了我一下,“你这是什么表情?没必要,你难过那个不如难过这个……”
说着他又外放出那段声音。
我奇怪地瞥了他一眼,搞不懂他为什么要遮遮掩掩转移我的注意力,简直像在安慰我。
但脑袋很乱,我想不出所以然。
这次,祝郝没有再因为别人的眼光中途暂停,我完整地听了一遍。我不觉得这有什么,听到它我只会想起皮肉被灼烧的感觉。
可是在冯逍呈耳朵里这是什么呢,他没有听见我很痛,很难受吗?
他没有。
难怪后来他讥讽我轻佻、迷茫,还有一点可怜。
我蓦地感觉到十分匪夷所思,当他那样说的时候,我为什么没有掐死他?我脸红了,甚至感觉到羞耻。
我问祝郝,“你除了给他听过这个,还给他发什么了?”
他没有立刻回答,而是点开手机,从他的相册、网盘里将这个视频删除掉。
然后祝郝转头看了我片刻,一字一句无比清晰道:“我说你喘得很骚,我都听硬了,问他要不要一起。”
我冷笑,“所以呢,你想说他那天其实是打算加入你们一起干。我?”
祝郝的表情像吃了苦瓜,张开嘴,却说不出话,静了会,他猛地往长椅另一端挪过去。
头顶的太阳已经将我的鼻尖晒出一点薄汗,我没有理会,闭了闭眼。
不知道过了多久,祝郝又重新挪过来。
又来。
我忍不住有点烦躁地瞥了他一眼,“你最好是有其他话题可以用来聊天。”
祝郝被噎住。
这一瞬间我更加讨厌冯逍呈。
因为他,我在别人眼里变成可以轻易挑拨的蠢货。祝郝自己裤裆里的屎还没擦干净,就迫不及待要在我这里当搅屎棍。
就算冯逍呈没有管他手上的视频又怎么样。
哪怕他刚才当着我的面删干净,我也不能肯定没有备份,与其删除,还不如让人永远不敢再拿出来。
想到这里,我便问他,“我哥后来是不是又扇你了?”
果然,祝郝的脸色顿时变得黑沉。
难怪他拿那段视频来威胁我,姿态却有些虚张声势,仅能通过我的羞耻感来达成目的。
看来冯逍呈已经教训过他。
可这又能说明什么?
临近正午,日头越来越烈,我忍不住眯起眼低头躲避刺眼的阳光。
后脑勺晒得暖融融,我逐渐冷静下来,心中兀自升起一点真心实意的怜悯和感激。
祝郝实在是一个十分鲜活生动的反面教材。
无论什么情绪,什么感情,过分执着都不是一件好事。
我有点头痛地揉了揉太阳穴,待平心静气后才问,“你到底为什么讨厌冯逍呈?”
注意到祝郝蓦然阴沉下来的面孔,我陡然想起他父亲在我面前的嘴脸。
他们的长相其实有点像。
是以我改变主意,在祝郝开口前再度堵住他未出口的话,“虽然祝迦说你们小时候就认识,可冯逍呈已经不记得你了。你不用这么看我,祝迦也没说什么,是我自己猜的。
我猜,那时候你刚知道祝迦是你爸爸的孩子,他又聪明又可爱,所有人都喜欢他,你爸爸也更看重他,恰好那时候冯逍呈也多出一个私生子弟弟,对吗?然后……然后他教你回去给小三的儿子点颜色看看,结果他自己却在家门口被我咬了一口。
其实他是想揍我来着,但咬完他我就晕了,冯逍呈把我抱回家的,但是我不喜欢呆在他家,跑到外面又被别的小孩欺负,还是他帮我……”
我半真半假地回忆起小时候。
而祝郝的蚌壳又闭上了,唇紧抿成一条直线。
这是一场没有开始便以失败落幕的告解。
最后,我总结道:“你怎么做了婊子还想立牌坊啊。都怪到我哥头上,你懦弱摇摆的心就能好受一点吗?还是你觉得自己边愧疚边作恶特别善良?
错的不是选择,而是你无法坚持。难怪你爸爸更喜欢祝迦,他就和你不同,不像你这样没有出息。”
我一顿,“他这种人是注定一条路走到黑的。”傻逼。
最后,注视着祝郝我心想,我还是当不了你的神父。冯逍呈什么都不会在意,他甚至不记得你,只有你耿耿于怀,所以你活该一辈子走不出阴影。
烈日高悬,人也注定无法躲避脚下的阴影。
我站起来,从草地上拎起那袋子药,趁着祝郝愣神的间隙在离开前踹了他一脚。
就像我初次遇见他时,想要做的那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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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上车门,我回头望了几眼医院大门口。
出租车司机顺着车流开了一小段路才想起问我要去哪儿,我想了想,告诉他往乌所镇开——
“去屈苹县乌所监狱。”
第51章 离家出走
“直系亲属关系证明,还有你的身份证原件复印件带了吗?”
我哽了一下,正要开口,狱警就摆手打断我,“带了也没用,今天不是会见日。家里人刚进去?以后每个月记得提前联系刑法科确认会见日,带齐了材料再来。”
小时候,我曾被大人带着来过这里几次,探视时也始终跟在冯逍呈身后,并不清楚探监的流程。
蒋姚回来以后我便自觉不再跟来,偶尔会写信寄过来。直至蒋姚去世,知道冯逍呈不是冯曜观亲生的之后……我的信也不再写了。
但我知道冯逍呈经常来,他来的时候不会告诉我,却没有遮掩过。
其实当下我已经不想见冯曜观了。
只是在来的路上,我反复回想这一天得到的信息,忽然很好奇自己为什么会出生。
虽然事实摆在那里,但别人口中提起的冯曜观实在不像随便就出轨的人。
我也想知道他和霍熄之间曾经发生过什么。
霍熄没有强迫蒋姚,在冯逍呈口中他仍旧是强奸犯。
那么被……的人是谁?
想着,我眼神闪了一下,并没有出声纠正狱警的说法,面朝监所望了一会。
对此狱警似乎见怪不怪,直到我莫名其妙地问了一句。
“叔叔,有烟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