嬉皮犬类(56)
他看了我一眼。
我将医药箱打开,双手捧住。然后将腿抬起来,小腿直接架到他的大腿上。
烫伤后我穿的都是到膝盖的运动短裤,坐下后便短了一小截,他又往上挑了一下,才从药箱里拿出药膏。
一层化学祛疤药,吸收后需要再上一层物理祛疤药,最后贴上美皮护预防增生。
痛倒是不痛了。但新长出的皮肉异常敏感,棉棒在上面滚动,我的小腿也不自觉在冯逍呈的大腿上挪动。
中间我没忍住“嘶”了一声。
冯逍呈伸手按住我的小腿,手上的动作轻了一些。但我却愈发熬不住,捏住拳,费好大的劲才忍住没将腿收回来。
冯逍呈仿佛误会我是因为疼痛。
他看了我一眼,面无表情地将棉棒扔进垃圾桶,“晾着吧,等药膏吸收了再贴。”
上完药,冯逍呈去房间里的洗手间洗手,回来看到我一动不动也没说什么,径直坐进了沙发里。
他静静靠在沙发上,目光没有落点,又似乎房间内的所以都尽收眼底。
几分钟后,我才撕开美皮护的包装纸,冯逍呈就伸手接过,拿剪刀分出几小块。
他弯腰俯身,依次将它们贴在那一排伤疤上。冯逍呈端详着我的腿,微不可查地皱了一下眉。
我看见他嘴角的肌肉冷淡地牵动了一下,神情沉而冷,“你可以走了。”
即使他不送客,我也是要走的!
我有点生气。
方才他还仔细小心地替我上药……结果翻脸比翻书还快。
早上也是如此。
不。他一直阴晴不定。
关上门的同时,我记起曾经读过的一则寓言故事:
有条猎狗抓住了一只兔子,它先咬了几口,随后又舔舔兔子的嘴巴。
兔子止住它,说道:“你要么别咬我,要么别亲我,否则我弄不清楚,你到底是敌人还是朋友。”
侧头打量着紧闭的房门,我仿佛可以穿透厚实的木头,望到里面无动于衷的人。
我是自己走出来的,却恍若有一种被人丢出来的羞窘。
冯逍呈察觉出来了吗?
我为什么要一直拿热脸贴他的冷屁股?
因为我在不自觉思考,试图论证祝迦留下的问题。他是错的。
可什么又是错的。
是被撩拨起的兴趣,还是被冒犯的隐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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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忍不住打开门,立在门口质问冯逍呈,“你凭什么一直生气?一直不高兴?”
冯逍呈眯起眼睛看着我。
“可能是因为我错过了高考,以后只有高中文凭,只能去工地搬砖,去大街上跑单送外卖,或者画最便宜的墙绘……”他平静地陈述起事实。
这个理由听起来十分合理。我却忍不住气得脸颊通红,冷笑,“你放屁。你根本就不在乎,从小到大只有我在做无用功,你一点也不努力。”
其实我见证过他披星戴月的辛苦。可吵架就是挑难听的来,话说出口,又是进退两难。
但是冯逍呈不给我后悔的余地,他好笑地弯了弯唇,反问我,“所以你为什么要管那么多?邱寄,你知道的,我就是喜欢乱七八糟的,你谁啊?我为什么要听你的安排?”
最后一句话冯逍呈说的很轻,是以给我一种自问的错觉。
动摇才会有疑惑。
可下一秒,冯逍呈又冷漠地诘问我,“怎么,那样你更有成就感一点吗?邱寄。”一顿,“你搁我身上玩儿养成呢。”
他语气肯定。
一时之间,我竟想不出话辩解。
我唇口紧闭,皱眉看他,不明白为什么须臾之间自己便处在下风。
新仇旧恨,被戳破的羞耻以及其他人附加的烦恼一起涌上心头。冲动是魔鬼。我闯进房间,向沙发上的冯逍呈扑了过去。
冯逍呈难得的露出呆滞的表情,几秒之后才反应过来。
我真的不擅长打架,又或许是身体有记忆,因此对他有种天然的畏惧。毕竟小时候惹他生气的后果都是我在挨揍。
但初次见面时,分明是我先动的口。
我狠狠地咬将他咬出血了。
几分钟后,被冯逍呈制服时我已然放弃抵抗,躺在沙发上不停喘。息,手脚都被他缠住,除了脑袋没有一处可以自由活动。
被束缚的感觉使人惶恐,甚至有些崩溃。
我很不喜欢。
运动过后,冯逍呈的脸上也不可避免地染上一点红,使他看上去没有那么凶了。
可他嘴角隐隐的弧度依旧是讥诮的。
目光下移,盯住冯逍呈裸露的脖子,我仅剩的理智在制止我:咬人的是小狗。
比轻松被人压倒还要丢人。
可是在冲动的驱使下我还是很想咬他……
我吞咽了一口。
说不清这是咬人前的准备动作,还是在勉励安抚自己不要轻举妄动。
冯逍呈的脖子距离我有一段距离。我忍不住借着手臂用力将他往下拖,又向上抬起自己的头,张开嘴——
旋即重重地跌回沙发上。
脑袋甚至在饱满有弹性的沙发上回弹了几下。我感觉我的脑浆都要被摇匀了。
我侧头望向冯逍呈,控诉道:“你干嘛忽然推我?我差点就脑震荡了。”
冯逍呈没有理我。
连头都没有回就要走出房间。
我忘记先撩者贱,委屈道:“我手背、大腿的伤口都被你弄痛了。”
“对不起。”
我不知道他为什么骤然退场,这不妨碍我不战而胜。
可他连背影都透出古怪。
我忍不住又大声喊他,“冯逍呈!”
第44章 假如我喜欢
昨晚我并没有留住冯逍呈。他没有回头,也没有再回房间。
留给我的背影冷酷而坚硬。
彼时我茫然地捂住胸口,听着他的脚步数心跳。
某一瞬间,我几乎以为自己找到了答案。冷静下来,又想起猎狗和兔子的故事。
兔子的烦恼和矛盾是真实的。
但冯逍呈从来没有舔过兔子的嘴巴,也算不上咬过,他只是说——
“小、野、种。”
“邱寄,不对,小白痴,你他妈不会真是个智障吧?”
“看吧,你就是那么讨人厌。”
“你谁啊?就管我,你是不是贱?
“我不是你哥。”
“你哭什么?”
“不必了。”
“怎么,这样你更有成就感一点吗?弟弟。”
“对不起。”
……
我起身在冯逍呈的房间内转了一圈,没有经过主人的允许便打开他的衣柜。
蒋姚回来之前,我和冯逍呈的经济状况并不好,当时的情况也不能再要求更多。通常我都是穿冯逍呈的旧衣服。甚至连初中校服,都是他第一年购置,猛长一截身高后换下的。
我从最底下抽出一件衣服,没有管它们坍塌松散的队列。
洗澡时我在伤口处妥善地盖好防水贴,然后湿漉漉地套上冯逍呈的短袖,陷进他的床里辗转反侧。
我仿佛在这并不宽敞的房间里徒步了几公里。
精疲力竭、体力透支后心绪反而有序地安静下来。
可睡眠依旧很轻,很浅。
因此,当赵子怡在教室看到我,第一句话便是脱口而出的惊呼,“天,瞧这黑眼圈,你昨晚做贼去啦?”
她看起来较昨天的状态轻松了许多。
我认真思考了一秒,回答她,“是入室抢劫。”主人还不在家。
她眨了下眼睛,若有所思地沉默片刻,又自然地追问我。
“哦,所以你偷到下周期末考的考试卷了吗?”
“没有。”
我耸了耸肩,终于记起即将来临的期末考试,心中骤然升起一种回到现实的安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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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十天,我暂时屏蔽掉乱七八糟的想法,专心复习。
冯逍呈也早出晚归,他没有告诉我他在做什么,但我能看见他裤脚上星点的颜料,以及四肢偶尔沾染上的炭铅灰。